◎刘向忠
隆德地处宁南六盘山西麓,受游牧文化、草原文化、陇东文化、中原文化及红色文化浸润、濡染、营养,自古文化底蕴深厚,代代传承,至今保持“耕读传家”“崇文尚教”“家有字画不算贫”的优良传统和民风民俗,喜好、创作、经营书画作品的人数众多、老少皆有,县城书画店比比皆是,几乎家家挂有书画作品。受此厚重文化的影响和熏陶,隆德乡贤志士辈出。
1
宁夏日报“六盘山文艺副刊”公众号推出张书绅先生文《我小时候怎么过年》。编辑手记中写到:“既表达对‘滴水之恩’的回报,对好编辑的敬仰敬重,又展示七八十年前隆德的故土风俗。”《我小时候怎么过年》是张书绅先生饱含深情、刻骨铭心回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隆德神林一带的民风习俗,从“腊八节”写到“二月二”。先生一往情深、细致入微地记叙了隆德乡村的年俗年味、风土人情。行文详略得当、妙趣横生,文风朴实、精准、生动、韵味十足,大部分细节我经历过。那时候,人们贫穷,生活水平低,但先生万余字的散文娓娓道来,我们读不到苦,而是品味到过去乡村过年的盛大仪式和丰富多彩的内容。特别是孩子最大的欢乐和情趣。正是“娃娃亲的过年哩,逼得大人胡旋呢。”我认同编辑的评价:“(先生的)文字轻柔、善意、绵厚。张书绅先生当诗歌编辑多年,文感特别好,又诚恳待作者,永远工作,直到晚年眼疾看不见。”先生当诗歌编辑期间,常常用铅笔写修改意见,给投稿者退稿,众多文朋诗友念念不忘。
张书绅先生1935年7月9日出生于甘肃省平凉地区隆德县神林堡(今宁夏隆德县神林乡),青年时考入平凉师范学校,毕业后在甘肃省合水县当老师。数年后,以出色的创作技能调入兰州,干上他痴爱的文学编辑工作,并成为一名著名诗歌编辑。1980年开始策划、出任《飞天》杂志“大学生诗苑”编辑,对当代中国诗坛影响很大。
上世纪80年代是文学的年代,更是诗歌的年代。《飞天》“大学生诗苑”栏目我是知道的。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银川上学期间爱上了文学,开始学着写诗。汪国真的诗在当时非常流行,掀起了热潮。我买的第一本诗集是《年轻的风》。不过我上的是中专,因此,与“大学生诗苑”无缘,也不知道“大学生诗苑”栏目的编辑是何许人也。学校设有百余平方米的阅览室,有上百种报刊杂志,或许我看过《飞天》,看过“大学生诗苑”,看过张书绅先生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出生于隆德,是土生土长的隆德人,在隆德的乡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
读甘肃诗人高凯的万余字悼文《九百年之祭——编辑家张书绅之死》,作者通过亲身经历并引用叶延滨、于坚、伊沙、马步升等对张书绅先生的深情回忆、感念、尊佩,再现先生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的品格。读完此文,我对先生几十年如一日,为人为文之真切、真诚、淡然、淡泊的品格所感动。
高凯在悼文中写道“……在《张书绅诗文纪念集》里,作者收录了一篇姜红伟和张书绅的访谈,文中详细记录了《飞天》“大学生诗苑”自1981年创立至1991年经他的手先后编发过的诗作者名单,我仔细数了一下竟多达532人,还不知后面被等掉的有多少。其中,我看到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诗坛或文坛的一些精英,诸如叶延滨、徐敬亚、潘洗尘、程光炜、沈奇、周伦佑、王家新、潞潞、苏童、程宝林、杨争光、陆健、张小波、王寅、伊沙等。在书中,我看到“大学生诗苑”创办8年时的一个统计:“诗苑”满一百期,“诗苑之友”十辑,从四十万首自然来稿中沙里淘金,发诗2300余首,作者约1100人,涉及30个省、市、自治区的500多所高校……
高凯我是知道的,曾经获得10万元诗歌大奖的诗人,现为甘肃省文学院院长。他悼文的分量自然是很重的,意义非凡。《九百年之祭——编辑家张书绅之死》入选《2017年中国随笔精选》,获得第二届《六盘山》文学奖。我想,应该是张书绅先生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业绩和闪耀的精神打动了更多人吧。
2
我翻阅了几本不同时期的《隆德县志》及相关资料,没有找到张书绅先生的只言片语和点滴记录,更没有听到有隆德人说起先生,对于先生这样的“寓外内籍”人物,不能不说是遗珠之憾、缺失之疑。
隆德县教育工作者陈利吉看了我在朋友圈转发的张书绅先生文《我小时候怎么过年》和高凯悼文《九百年之祭——编辑家张书绅之死》,感慨不已、有感而发,于今年8月29日深夜写成《那个甘肃“隆德人”的隆德情节》,后又修改为《张书绅老先生的隆德情怀》。他在修改后的文中写道:“隆德号称千年古县,文化大县,文化底蕴深厚,但却不能称之为人文荟萃。因为隆德这地方很少出过在全国叫得响的人才,官员如此,文化名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与文化大县好不相符,说文化底蕴深厚的时候底气实在是不足。但这两天我却为一位‘隆德籍’的甘肃文化名人所感动。”
陈利吉仔细阅读了《我小时候怎么过年》《九百年之祭——编辑家张书绅之死》,分析了高凯把张书绅先生确定为甘肃合水人不妥,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赞同他的观点。尽管张书绅先生离开故乡去平凉师范上学,毕业后,先后在合水、兰州工作和生活。和甘肃省内外众多文朋诗友有知音之遇、鱼水之情,恩重如山,这个可以理解。先生多次把自己的籍贯修改为宁夏隆德县,是有深层原因的。先生出生于隆德县神林堡,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这里是他的根,是他的本源,是他一生的牵念。要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会对一个人的一生产生重要影响和烙印。这在先生的回忆性美文《说说我和狼》《我小时候怎么过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十分。亲不亲,故乡人。月是故乡明。故乡,在我的心上;要到达,却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故乡是一个人一生的守望和遥望。是一个人一生的疼痛和归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乡音、乡思、乡情、乡恋、乡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这是先生的夙愿。先生终了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从高凯悼文中得知:先生2017年8月14日晚9时50分在兰州家中去世,去世半月后人们才知道这个消息。
高凯在悼文中写有一段:“张书绅的确有一个‘丧事从简’的遗嘱。静心读《张书绅诗文纪念集》时,我发现其中有几首与死亡有关的诗。比如,一首题为《立嘱》的五言诗,诗前先是一个简短的题记“总有一天,我要辞别这个世界。这里,我有必要立下我的嘱咐”,然后就是下面两节诗:
一
不要设灵堂,莫开追悼会。
更莫致悼词,骨灰收入匦。
二
骨灰与衣服,装入一棺木。
埋入大湾坟,永远事父母。
初读这首诗时,我认为它只是一首关于死亡的诗而已,没有想到它是诗人的遗嘱。再次给张粉兰打电话后才知道,诗中的“大湾坟”在六盘山下的隆德县,是张书绅(家)的老坟所在地。步入暮色之后,张书绅对其已经是魂牵梦绕。为了回到那里,张书绅还在诗中“死过”一次呢,如其五言诗《终将行》云:“遁入色空庵,甩脱名利绳。魂飞三界外,身投炉火中。”
《六盘山》原副主编、学者屈文焜留言:“一个隆德人倒下去,一代新诗人站起来,这就是飞天精神……”他还写道:“他没有著名,没有这奖那奖,成就了一代大学生的飞天梦;他是我的乡亲,我的良师益友。活在中国诗坛天高云淡的一颗星……”是啊,作为一个隆德人,我是汗颜的、羞愧的。不过,先生回归故里,隆德的大地收容了先生,隆德的山水记住了先生。
3
陈利吉在《张书绅老先生的隆德情怀》中说:“隆德人老实得很,‘完’得很,不会来事,不会经营关系,但隆德人却有着扎实工作,对人实在,淳朴,善良的好品质,而张书绅先生正是这种品质的集中体现。我想先生去世后受到一帮文人如此高的赞誉,和生他养他的隆德这方水土不无关系。”
从高凯的悼文中得知,先生生前亲自编选出版了唯一的作品集《张书绅诗文纪念集》,高凯在悼文中详细介绍了该书的内容和意蕴。书名不言而喻,先生的襟怀可见一斑。作为一个隆德人,作为一个写作的隆德人,我怎能不拜读隆德文人张书绅先生的《张书绅诗文纪念集》?这也是记住和缅怀先生的一个重要出口。于是,在网上寻找,看到有网站标价200元,还没下单,两三天后,又看,已涨到300元。先后下了5次单,几经周折,几天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九成新的《张书绅诗文纪念集》。
排在书前面的是先生青年时期、中年时期、老年时期的遗照,接着是文字《说说我和狼》《我小时候怎么过年》。在《诗文纪念集》第四辑《张书绅五言诗三百首》中,我读到三首祭父诗及一组祭母诗,才知道先生之父英年早逝,且是在他上平凉师范期间。这对了解先生的家庭境况和生命历程至关重要。诗后附注:“家父张俊元生于1908年3月16日,甘谷土桥子人,1929年甘肃大馑,逃荒至隆德神林上堡子,后于当地成家,耕种,贩运,打短,经年奔波,劳累过度,终因贫病交加,于1950年12月12日(农历庚寅年11月4日)去世,年四十二岁,留有三子一女,长子十五岁,次子十岁,三子五岁,小女儿尚在襁褓之中。按当地习俗,我为长子,须每年于父亲祭日,到坟头修墓、烧纸、祭奠。我即每年往返一次,历时五天,徒步三百六十里,为父亲祭奠一番,冰雪无阻,如是者三年。其时平凉至隆德汽车票一块七毛九,约等于20碗面条价格,当时我们这些穷学生舍不得花这么多的钱去乘车,迈开双脚走路,只花二三角钱即达目的地,节省好多。父亲之子女,现均垂垂老矣,嗟夫!”
先生在诗文中多次写到数次途经的六盘山,生活过的隆德县川(沙塘铺、神林铺、联财铺)。
“九百年之祭”,赢得这样的评价和悼念,隆德文人张书绅先生,在天之灵可以欣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