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4-0020 宁夏日报报业集团出版






         下一篇

一年好景君须记

◎史振亚

史振亚 宁夏作家协会会员。1973年6月出生于宁夏灵武,1996年毕业于宁夏大学中文系,1996年7月参加工作,先后在灵武一中、灵武广播电视台、灵武市委宣传部、吴忠市委宣传部、自治区党委政策研究室、自治区林业厅、自治区党委退役军人事务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等部门工作。现就职于宁夏农垦集团。出版有个人文学作品《心灵界限》、24节气生态散文随笔集《大地图章》。

白 露

1

昭苏天马朝天嘶鸣了几声,白露就来了。

沐着秋日晨光,沙希尔解开拴在木桩子上的马缰绳,拉着枣红马准备出门。解缰绳的一刻,附在缰绳上的一层露水将他的手指湿透,也将横侧马颈一边的乌黑马鬃浸透。套好马鞍,束紧马镫,沙希尔跃身上马,扬鞭策马朝夏塔牧场奔去。夏牧场就在坡对面,哈萨克汉子沙希尔每天清晨都会骑马过去放牧。从毡房到夏塔,四蹄飞驰的枣红马已将从春到夏的日子嘶鸣成荡谷回响的熟悉,也将布满青草的山坡山谷呼啸成浩瀚无垠的苍穹。白露不期而至的清晨,驮着沙希尔的枣红马用飞奔的四蹄将草皮上的露水一一溅起,也将伏落在牧草上的秋光一一溅起。顺着马蹄飞踏过的草皮,一只只长着翼翅的黑蚁趁机抖落满身的晨露,狠命振翅朝起飞。它们逐渐抖干翅膀,成群结队地撵着马儿飞。飞驰的马顾不了这些,沙希尔也顾不了这些,他们一路飞驰,把风甩到背后,把黑蚁甩到背后,也把一大截的秋光甩到背后。

沿着夏塔河谷走,从春到夏的美好日子早早爬上了山坡,爬上了峰峦,爬上了巍巍屹立的莲花山冰川。望着夏塔河水,骑着马的沙希尔半露着的胳膊有些清寒。他与枣红马已经来来回回地把夏塔河谷走了个遍,也把白露前后的日子走了个遍。但他并不清楚哪一天是哪一个节气,也不明白哪一个节气到底有什么。沙希尔和夏塔河谷周围的花草树木一样,最熟悉平常日子里的冷与热、长和短、白与黑、饿与饱,却搞不清春夏秋冬的分界在哪里。在夏塔河谷,一年四季可长可短。一场风吹来,露出嫩芽的雪岭云杉就把春缓缓送来;一场雨下来,夏塔河潺潺流淌的雪山融水就把夏带来。等到半山坡的秋草蓦然蜷缩、悄然枯黄时,一个白露粘附的早晨就把秋送来。至于冬,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封堵住的路。任由沙希尔们怎样的跋涉,怎样的转场,齐腰深的大雪总会把一冬的路途死死封堵。倾泻在夏塔的河流里、草坡上、山谷间,四季变得有些凝固,又有些撕扯,并不分明地流落在昭苏天马、草原雕、纵纹腹小鸮的眼睛里,也晃晃悠悠地抹平在半空的流云里。

在夏塔,没有谁把日子掐得那么准,也没有谁把四季端详的那么细,更没有谁把走过的路说的那么难。有记忆的光阴里,多半的行走都活了个大概,也用大概的方式把很多事情晃走,把很多时光晃丢。就像一个陌生人问挤马奶的阿娜尔大娘多大了一样,一听年龄会吓一跳。阿娜尔大娘停下挤奶的手,抬头看看天空,再看看远处的草原,随口回答已经180多岁了。阿娜尔大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有多老,谁问她,她就看看天空看看草原顺口说一个数字:180岁了。看着阿娜尔大娘,眼睛不花,耳朵不聋,还能抓着沙希尔的手给他安顿很多事儿很多活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年龄?谁都知道,这个年龄是个大概数。不管实岁还是大概,阿娜尔大娘的每一天都是高兴的。她拉过马坐在马后腿一侧脸贴马腿双手上下挤奶时,嘴里呢呢喃喃自语的表情是高兴的;看着有人来到毡房前咕噜咕噜说一些,她听懂听不懂都会微笑地把客人请进毡房、倒上马奶酒让喝的样子是幸福的。阿娜尔大娘不会因为刮风下雨就起了惆怅,也不会因为牛羊走丢就心生忧伤。山那么大,河那么长,一惆怅,高山会阴郁;一忧伤,夏塔会断流。望着辽阔起伏的大草原,阿娜尔大娘的每一天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刮风,阿娜尔大娘朝着远远的山谷喊几声,一队马群就会循着她的喊声往回跑。一下雨,阿娜尔大娘朝风拍拍双手,几只小马驹子就欢欢快快地跑回来,齐齐把头伸进毡房门口任由阿娜尔大娘抚摸。一抚摸,白露后的马驹快速长大,并在逐渐金黄的草原上飞驰成另一个自己。

在夏塔,在昭苏,在喀拉峻,在那拉提,马是人的一部分,人是马的一部分。人和马,谁也离不开谁,谁也忘不掉谁。从处暑到白露,渐渐断乳的母马会因乳汁增多肿胀乳房,眼巴巴地央求主人用手挤去乳汁减轻疼痛。而人喝了马奶,就成了马的一个孩子。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谁喝了马的奶,马就会把谁看成自己的孩子。在马的眼睛里,喝了马奶的人,要么是自己的小孩子,要么是大孩子,要么是老孩子。不管喝多喝少,只要喝了马的奶,马都会温情地守着对面的人,生怕哪个小孩子、大孩子、老孩子受苦受累,受惊受吓。马的眼里充满温情,马的天性里流淌亲情。在天山南北草原上的马群里,除了年幼无知的小马驹尥蹶子外,多数的马都会驮着人一路奔波行走,转场跋涉。哪怕道路坎坷,路途漫漫,马也不离不弃,驮人前行。这是马的本分,更是马的品性。谁让人之前喝了马的奶,马把人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呢?既是自己的孩子,马就义无反顾地伴随终生,无怨无悔。

沙希尔骑着枣红马守在夏塔河谷。在他的骨子里,胯下的马是他的双腿,是他的另一半生命。而他,是马的上半截子身子,是马的另一双眼睛。之前的若干年,沙希尔的祖父骑着一匹枣红马赶着牛羊转场时,一场暴风雪封堵住了所有的路,连人带畜困在了山里。是那匹枣红马凭着一股子劲冒着风雪驮着老沙希尔、带着一群牛羊一步步走出困地,走到冬牧场,让一大家子的人和牛羊安全转场。那场暴风雪,让老沙希尔一家把枣红马看成家里的一员,待马如人,伺马如亲。待到枣红马终老倒下,一家人年年不忘马恩情,并供奉马头骨于毡房内,听从马在天语里的叮咛与安顿。

沙希尔提起这些时,年迈的阿娜尔大娘突然跪向马头,口中念念有词。在她心里,枣红马是沙希尔家族的保护神,是夏塔牧场的守护神。至今,阿娜尔时常站在毡房前朝远处望,总会看见一匹枣红马从遥远的半空跑回来,也能听见大地深处涌起的阵阵嘶鸣声。

马是昭苏马,人是哈萨克人。策马奔腾上天山,一人一马醉草原。

2

路过察布查尔,一半时光蜷缩成秋草,一半时光吹散成秋风。

半空里,一只草原雕趁着夕阳振翅盘旋,想在追捕一只鼠一只兔一只鸟的俯冲中,留下一道道可以铭记也可以流传的痕迹。站在山坡上,一群牛抖动着双耳、摇摆着尾巴,憨厚地驱逐飞舞的牛氓蚊蝇,不时把半面山坡哞晃。几群天马踏着轰隆隆的大地声音,从不同山坡沟谷奔驰而来,一遍遍地把夕阳抹红,也把秋草惊动。还有一群羊,静静卧在雪岭云杉下的毡房旁,不惊不惧地看着坡底下的影子来来往往。对于来来往往的身影,马不在意、牛不在意、羊不在意,草原雕也不在意。谁从它们的视野里掠过,无非是一道影子倏然而去。倒是长了翅膀的黑蚁成群结队飞扑而来,追逐着一道道影子四处乱跑。蜷缩在秋草夕阳之间,那些着急忙慌的影子迟迟早早会被隐没的秋光隐没,也会被盘旋的山路盘旋。

一匹昭苏天马站在一辆车上,迎着一路秋风沿山盘旋。早先,沙希尔骑着它从山谷奔向山坡。现在,沙希尔拉着它四处晃荡,去看更远的远方、更宽的草原、更多的同伴。它的乌黑鬃毛迎风飘扬着,眼睛也在风中半眯着。从一座山盘旋到另一座山,从一道岭盘旋到另一道岭,昭苏天马没有半点惊惧,相反持着一份矜持,把察布查尔沿途以及白石峰的高度一一抛落在身后。穿过一道道山岭时,沿途的牛抬头看了看它,沿途的羊抬头看了看它,沿途的草也抬头看了看它。看了一阵儿,又分别低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时间把它们长大,也把它们放下。它们只能摸着来时的方向,把时光长成自己。它们不会计算时间的长久,却会沐着晨光夕阳把一天的肚皮吃饱,把一天的草原亲遍,再一天天的把孩子带好。在伊犁河谷,牛、马、羊的春夏秋冬散落起伏在漫山遍野的牧草里。哪片草绿了,就是春来了;哪条河涨水了,就是夏到了;半坡的牧草杆子硬了、叶子黄了,就是一场秋来了;至于冬天,一场暴风雪的降临足够铭记终生。看着一大片的时光痴迷散漫地晃荡在峰峦间、半山坡、草甸上,牛不说,马不说,羊不说,只是低着头颅,探出嘴唇,贴着地皮,一遍遍地卷食牧草。偶尔仰起头,忽闪忽闪眼睛,抖动抖动耳朵,摇晃摇晃尾巴,一个大概的季节就分散了。

想起一段天马行空的日子,时光是什么?是那些发黄的草,是那些长大的树,是那些高耸的山,是那些空旷的草场,是那些起伏辽阔、逐渐压埋住夕阳的哈萨克牧歌。

至于谁来丈量,谁来揣摩,就让沙希尔趁着黄昏骑着昭苏天马一路飞驰。

3

夜深了,森林掩住了路,也掩住了梦。

旁边,特克斯河淙淙流淌着,将夜空里的星光一一翻滚。漆黑夜里,草色看不见,神情看不见,只能闻见缕缕的林间清寒。秋风顺着特克斯河两侧的森林斜斜吹来,轻轻的,盈盈的,把披纱的肌肤一点点浸润。此刻,特克斯化成了河谷,化成了森林,化成了草原,化成了夜色。沉睡在八卦城,每一个梦境慢慢长成石头、长出青草、长宽河流,哗哗啦啦地追着星光奔跑。偶尔睁开眼,几盏枯灯静静地散放着微光,将梦境之外的暗色一一驱逐,也将内心之外的杂乱一一驱逐。

没有谁轻轻想起,也没有谁轻轻呼唤。白天里,丛簇的点地梅深情张望着天空,张望着云彩,没有丝毫的幽怨与哀愁。走了一路,沿途一一远去。每一次穿行,每一次亲临,都会让时光长成一丛丛的草,开出一朵朵的花,斜成一面面的坡。即便是不经意的重逢,也在许久不见的缄默中叫不出熟悉的姓名。趁着夜色,天山西部的草原重新起伏,试图在一片白露秋霜中把倒下的秋草扶起,把走丢的牛羊叫回,把驰骋的天马逐一转场。那些不曾谋面的云雨只要不落在梦里,就能借着黎明前的曦光,把特克斯的面孔全部看清,也能把我走过的路一一记住。

我想,梦里看见的八卦城终究会在特克斯河的流淌间,缓缓淡去我的记忆。但在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清晨,特克斯的姑娘会让我在跟随中把一草一木的行踪说清,也能把一路的追踪搞明。即便我们在后来的相逢中,默默发现彼此不再熟悉,也不再欢欣,我的梦也会沉沉实实地做在特克斯、留在特克斯。

特克斯,有我的一次呓梦与经行。

牡丹

五月,牡丹花开了。

睁开眼,第一朵牡丹缓缓从手机微视频间撑鼓蓓蕾,渗出羞涩而又微嫩的粉红,细看,裹在外层的花瓣沾着丝丝露水,也沾着层层欲言又止的晨曦。尽管没有见证第一朵牡丹的花开,但在五月的宁静里,含苞待放的清新依然浸满久远的期待,也浸满岁月不可阻挡的生命轮回。

已是春夏交替时节,那朵名为紫斑的牡丹含苞在清晨里,掩映在丛簇间,并以半带微笑的方式携着一场梦呓开启新的花期。如果不出意料,它的盛开将在五月引爆一场群芳争艳的热烈,也将在繁花落尽之后缀满一大片或欢或抑的心情。此刻,历经多年培育的牡丹已经稳稳扎根、茁壮成长。它的脚下应该是牡丹迁徙最惬意的北方,应该是牡丹扎根最瓷实的地方,也应该是牡丹一路追寻最魂定的故乡。即便是一只不知名的蜜蜂,也会趁着苏醒过来的兴奋觅着花香振翅而来,然后拖着饱满花蜜乘兴而去。曾在枝头蹲守许久的伯劳,此刻也已结伴双飞,不断用嫩小机灵的身影飞掠清晨的幸福,并用欢快鸣啾迎接新生活的降临。还有奔波了一路的家燕,蹁跹飞舞在粉红牡丹园、青青麦苗间,轻快悠然地收揽属于自己的晴天。

五月牡丹开,天地幸福来。

抬眼看看晨曦,推窗听听鸟语,缕缕花香停驻心头,也将五月深情款款传递。赏牡丹、读诗文、工笔画……静立牡丹前,此世间没有哪朵花儿能胜过牡丹,也没有哪朵花儿能比它更加国色天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诗句里的牡丹灼灼其华,直把天地生命深情眷恋。想想牡丹滋润万年的大地流芳,念念冠誉千年的美名流传,神蕴华夏的姚黄魏紫怎能不“国色天香”?

追寻一段久久长长的记忆历程,含苞了的五月牡丹并未完全盛开,只是借着氤氲地气鼓足了心力、积蓄了憧憬,静静等待立夏一刻全部开放。它的盛开不孤单,丛丛簇簇、朵朵相依,仿佛跋涉一路的相互陪伴;它的神色也不茫然,红黄紫白、波澜如海,仿佛蜂蝶思恋起舞翩翩。很显然,一朵牡丹的本心不在一时一地的花开花落,只在繁花怒放时的芬芳尽吐、纵身驰骋。追寻散布宁夏山川的各色牡丹品种,可能是河南洛阳的牡丹,可能是沂蒙菏泽的牡丹,也可能是关陇秦地的牡丹。从北纬34度的温润地带迁抵北纬38度的贺兰山下、黄河岸边,一朵朵牡丹跋山涉水,百回千转。它们过黄河、跃高原、穿关陇、至塞上,以一冬又一冬的冰雪覆盖、一春又一春的低寒侵袭、一夏又一夏的烈日暴晒、一秋又一秋的寒霜浸透,终于迁徙落定属于自己的精神故乡,不知经受了多少曲折与磨难。不论它们来自哪里,枝繁叶茂、花开富贵的背后,是说不尽的迁徙辗转,是道不完的把把心酸。推想它们繁盛开放的样子,谁能知道一朵牡丹的微笑该浸含多少岁月的熬煎、该浸透多少揪心的挂牵?对于一朵牡丹,迁徙奔波的不仅仅是一粒种子的传奇故事,不仅仅是一根植株的顽强抵御,也不仅仅是一种生命与生命的守望、意志与意志的倔强。能挺过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雪雨,一朵牡丹的迁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而协助它完成使命、创造奇迹的护花使者更显意义,也更令人起敬。毕竟,“草木同心”的深情令人魂牵梦系……

牡丹属芍药科,但又不似草本的芍药那样,只需宿根入地休眠就可安度一冬。多数的牡丹得挺直腰杆迎寒风、抗冰雪,用硬挺的木本身躯度过低温环境的适生考验、命运抉择,然后才能涅槃重生般地发出大地最灿烂的生命悟语。一辈子钟情牡丹的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种花必择善地,尽去旧土,以细土用白蔹末一斤和之,白蔹能杀虫,此种花之法也。”其中的“善地”,成就了牡丹之生,也成就了牡丹之义。于钟情者而言,牡丹是爱之心魂、情之根本,也是生之希望、命之力量。择“善地”以植,牡丹则活;结善心以缘,牡丹则盛。可往往,天下诸事“不如意者常八九”,一路迁徙的牡丹亦与人一样,多半历尽羁绊曲折,也溢满苦难波折。无数次,一朵牡丹的迁徙辗转犹如向死而生——因为择善,一路坎坷;因为绚丽,一路执着;因为痴情,一路眷恋。那份深藏骨子里的不卑不亢、不屈不挠,让牡丹宁可独立群芳,也不轻易哀怨;宁可傲然挺立,也不轻易改变。

想想迁徙路,思思花开时,一朵牡丹承受的思遇之苦不亚于佛家“八苦”之一的“爱别离苦”——爱得越深,思得越切;别得越久,苦得越重。曾以毕生之力弘扬中华佛法的星云大师言说世间万物的好与不好时,借用牡丹喻导众生:观念可以改变一切!并借此劝喻人们捐弃前嫌、同心同向,以一花之德圆满人生功业。对于一个人,观念向好,即便牡丹花儿凋落,也是“富贵无比”的福报,也是心手相携的夙愿。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本心。抵至“富贵无边”的境界,人生一场,聚散离合犹如牡丹花开花落。看着牡丹花儿,相逢即是微笑,相知即是幸福。能否长长久久、悠悠我心,无非有我无我之间的一念之差,也无非天人合一之际的彼此信心、彼此欢喜、彼此希望、彼此方便,就像古人云:“敬人者,人恒敬之;助人者,人恒助之”一样,且行且珍惜才是顶顶重要的相逢相知。可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心知一朵牡丹的芬芳与深苦,又有多少人能珍惜一朵牡丹的眷恋与深情?五月牡丹如期盛开,魂牵梦系的深情眷恋何止是爱?何止是苦?因爱而苦,苦得其所;因苦而爱,爱得其所。人间如此,花间也如此,所谓“爱别离苦”,无非一种解脱、一种铭醒、一种锥心入骨般的透彻。天地同心,方能“一意乎上”。而在此世间,又有多少人能于牡丹花开之间“一意乎上”?又有多少人能于花落之际潜默守候?

除了牡丹,无谁能及!

轻轻走向晨曦,丛簇含苞的牡丹花开始舒缓绽放,以一朵花的方式温暖五月、滋润五月,也让重来的季节生机焕然、万物生长。回溯更为辽阔的往昔,芸芸众生慕花而来,赏花而静,无非掀开尘蒙已久的眼睛,无非涤静尘封已久的心灵,也无非用花儿的芬芳重绽精神,于花儿的世界再燃激情,让卑微生命于天地一朵花儿的傲然释放间重拾生的信心、重见生的光明。若不然,天南海北的人怎么会视牡丹为“国色天香”,又怎么会因牡丹而“富贵无边”?大概,心同此物、情寄此木的眷恋总是让人逐渐沉淀一生的执念。穿越一朵牡丹的人间史,西汉的司马相如倾心过,大唐的刘禹锡咏叹过,倾国倾城的武则天痴迷过……人间万事几度夕阳,梦中牡丹几度芬芳?对花而视,向花而语,一花之间的千姿百媚绝非一时一刻就能拥有,必得朝夕相伴、精心呵护才能换来一缕花香,必得千寻万觅、千耕万耘才能换来一地芳华。

五月牡丹接续绽放。它们或寄于房前屋后,或簇于半崖斜坡,或沃于梯田高原,或盛于花乡田野,用一梦觉醒的集体意志舒然伸展,将一双双眼睛迷离,将一颗颗心灵迷恋,也将一片片故土迷浸。它们的样子如同向天轻语、向天而歌,一层层、一瓣瓣、一朵朵地吟唱久别重逢后的欣喜,也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柔情守候中歆享梦想成真的喜悦。

五月了,牡丹花开在晨梦里,也开在唯一不变的憧憬里。亲吻一朵牡丹花,心会安静;吸吮一缕牡丹香,魂会安定。

天地一牡丹,且行且珍惜。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

--> 2023-09-14 3 3 宁夏法治报 content_89838.html 1 一年好景君须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