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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尊石(节选)

◎董永红

一声怪叫,老张从梦中翻起来。

黑猛士和白公子同时惊醒,黑猛士忽一下冲到了门口,白公子跳起来刚要张嘴,老张伸手示意它俩别出声。黑猛士呲牙,前爪刨地,白公子在腿上蹭蹭鼻子,有黑猛士在,天塌下来也有黑猛士顶着,它不必慌张。

老张连连示意了三下,要是在往常,黑猛士和白公子会悄悄趴下,此刻,黑猛士眼睛圆瞪,浑身的毛根竖立。白公子在腿上蹭完鼻子,又去黑猛士肩膀上蹭脸,黑猛士气得差点咬了它一口,吓得白公子头一甩闪开了。别看黑猛士平常顺着白公子,由着它摆弄和任性,在关键处还是教训它呢。白公子不知是嗅出了什么,还是受了黑猛士的教训,顿时变得同黑猛士一样紧张。

老张两把穿上棉袄,对黑猛士和白公子又压了三下手,示意它们千万别出声。

谁的叫声?狼嗥?不像。鹿鸣?不像。岩羊、猞猁、野猪它们?都不像。叫声似呜似哇似喵,分不清。守山二十多年了,老张对许多动物的叫声还是能分得清的,可这叫声怪怪的,似乎没听过。老张掀起窗帘的一角望去,大雪漫天,啥也看不清。

屋里隐隐亮。黑猛士和白公子齐齐挺直身子,欲穿门而出。老张又朝它俩压了三下手,黑猛士瞪了老张一眼,白公子低下头的一瞬又扬起。老张知道,来者不是岩羊和马鹿这样的常客。大雪封山时,它们常上门蹭饭,老张就把从护林站领来的玉米撒在院里招待它们。黑猛士和白公子高兴时会逗逗它们,不高兴了只管睡觉,耳朵也懒得动。从它俩紧绷的神情看,来者可能也不是狼或野猪,它们不稀罕,黑猛士和白公子也不怕。

怪叫,如哀嚎。

黑猛士憋不住又汪了一声,白公子也忍不住叫了两声。

“悄悄!”手势不管用,老张不得不开口,倒不是怕惊了来访者,而是想听清外面到底是啥叫声。黑猛士和白公子平常守在房门两边,一有响动,它俩就叫,除了岩羊、马鹿、野鸡这些脸皮厚的家伙根本不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外,狼、猞猁、野猪它们还是会绕开。

昨天,刮了一天大风,实在太冷,老张带黑猛士和白公子就近转了转。晚上风停了,下起雪来。老张怕它俩在外面受冻,就把它俩叫进了屋。山里不通电,没电视,在灯下看黑猛士和白公子玩耍也蛮有趣。它俩不是你骑在它头上,就是它骑在你的脖子上。老张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当两面派,一会儿怂恿黑猛士,一会儿给白公子鼓劲,直到它俩玩够了,老张下地给火炉里添炭,指着墙角的水盆问:“你们两个喝吗?喝了咱们睡觉。”

雪下得悄然。黑猛士和白公子睡得安然。黑猛士打呼,老张也打呼,白公子一点也不嫌,靠着黑猛士的后背睡得踏实。看山的房不大,隔了套间,老张住外间,小王住里间。若小王在的话,又会被呼噜吵得睡不安稳,他夸张地说,老张的呼噜能传十里,黑猛士的能传八里,要是老张和黑猛士比赛打呼,整个贺兰山都得摇晃,山里若有老虎的话,也会被呼噜声震得晕头转向。小王瞌睡轻,他在时,就是下雪天老张也不叫黑猛士和白公子进屋睡觉。老张经常为打呼的事向小王道歉,可这哪里是道歉的事,早上道歉,晚上原样。不过,小王发现了一个规律,老张白天走的路越多,晚上的呼噜就越大。碰上雨雪天不巡山,老张的呼噜会比往常轻许多。小王告诉老张,老张不信,小王笑着说反正呼声大小你又不知道,你只管吼得天上的星星往下坠,坠下来砸到我头上又不关你的事,是这,以后走到山下,你和白公子停下歇缓,我和黑猛士爬到山梁上去瞭望。老张说那咋行,有个啥事你们顾不过来。小王说我腿脚快,一奔子上山,一奔子下山,快快巡了山,咱们坐在望乡石上,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听评书、听戏、晒太阳、磨石头,多自在。老张说谁不知道你的心思,还不是想背着我,一个人跑到山顶信号强的地方,给你媳妇打电话说悄悄话。小王笑着说这倒是,也不全是,我和媳妇说的悄悄话,不也是你和嫂子说的嘛,有啥新奇,老哥,我是嫌你歪胳膊瘸腿子的,太慢,我跟着你尽磨时间,不如我轻轻便便上山,利利索索下山,多省事。老张两年前巡山时摔倒,左边的胳膊和膝盖受过伤,怕是伤了筋骨。当时正值森林防火期,他硬忍住没下山。过了些日子,胳膊不疼了却伸不直了,膝盖疼了几个月才好,走路也不像以前轻便了。老张哪里放心小王一个人上山,小王说有黑猛士啥也不怕。老张说万一碰上狼群虎豹,小王说咋会那么巧,想碰就能碰上。老张说这可没准,听以前巡山的人说,他们一次碰见过八七只狼。小王不和老张争了,到山下和黑猛士一起向上跑。白公子急得拽老张,老张跑不动,只能一步一步上山。没到山腰,小王跑下来了:“好着呢,好着呢,快回头。”“仔细看了没有?”“我眼力比你好。放心。”老张喘气的工夫,小王已到眼前,抬起手表对着老张:“看,咋样?比往常整整快了一小时。”“不急,又没急事嘛。”“老哥,知道我为啥有皱纹了吗?都是跟着你磨出来的。”小王指着眼角说。“不是磨出来的,是山风吹的。”“老哥,你是我的亲老哥好不好,你咋就想不到我抢着上山,还不是心疼你,叫你少跑些路,少受些累,晚上打呼噜轻点,别吵我嘛。”年轻人性子急,老张不争了,由着他。每次到山下,小王丢下老张向上跑,老张同往常那样,一步一步上山,走到哪算哪。

八天前,小王依旧抢先上山,老张咋等都不见他下来……

老张拿起打火机,点亮灯。

黑猛士和白公子弓着身,根根毛如支支箭。老张怕一开门它俩冲出去,就从柜子里取了一块烙饼走进小王住的里间,晃着饼喊:“来,吃饼来,管他是谁。”黑猛士扭头瞪了一眼,白公子也扭头瞪了一眼。“过来,过来,咱们吃咱们的。”这回它俩都没扭头。“听话,不是说好的嘛,狼走狼的,羊走羊的,咱们走咱们的,各走各的,别多管闲事。”老张过去拦它俩的头,黑猛士甩开老张的胳膊,跳到了一边。白公子也要躲,老张拦住它的头:“乖娃,听话。”白公子摆了一下尾巴,老张连哄带骗把它拉进里屋,给它一块饼。白公子眼神惭愧,边吃边望黑猛士,老张随手拿起地上的绳子,穿在白公子脖颈的皮圈上,摸摸它的头:“乖娃,真听话。”白公子发现上了当,挣着要出去。黑猛士扭头瞪了一眼,鼻子中哼哼两声。老张把白公子拴在小王的床头,又过去抱住黑猛士的头:“来,吃饼去。”黑猛士挣扎,老张牵住它脖颈的皮圈:“谁来都不抢咱们的锅,看你,急个啥嘛。”黑猛士呲牙、扭头摆尾,简直要咬老张。老张拍拍它的头:“听话,听话,我给你们分兔肉吃。”兔肉是昨天在山上捡的,看样子可能是狼或狐狸吃剩的,老张拿回来放在窗台上,准备今天分给它俩。老张又哄又牵,黑猛士哼叫着进了里屋,老张用另一条绳子拴住,向它气得大张的嘴里塞了一块饼,转身拉紧里屋的门,黑猛士急得扑上门,把门撞得咣一声。

老张把它俩隔开,是想听清外面的声音,可它俩叫得更凶了。老张站在窗前,拿手电筒向外照,雪漫过了房台,暂新、洁白,没鸟儿的爪印,没风吹的波纹。老张不由得想起妻子刚蒸出锅的发糕,又想起夏天蓬勃生长的水稻。

老张穿上棉靴,拿起门后的一把铁锹,开门出去。

没院墙,门外雪连雪。以前老张和小王商量搬石头垒院墙,小王说敞开好,不垒。老张说没院墙的话,房周围的平处就算是咱们的院子。小王挥手划了一圈说,从贺兰山一直到你家和我家的地方,都算是咱们的院子,这一来,咱们的老婆娃娃和咱们在一个院里,就不觉得家远了。老张说,照你说,我一个兄弟在东北,一个兄弟在新疆,若往远想的话,我们也都在一个院里。小王大笑,那可不是,再往远想,世界就是咱们的院子。老张捶了小王一拳,再想都上太空去了,咱们连山都看不好,还世界呢。

老张在房周围转了一圈。山里到底有多少种动物,谁也说不清。怪叫,也许是偶尔路过的飞禽或走兽。

巡山的路有两道,一道向西,一道向东。向东的约两公里,向西的近六公里。他们早上走向西的,晚上走向东的,背对太阳,不耀眼。看山房在谷底西面的缓坡上,东边的山崖侧过脸,护住看山房,阻挡凛凛朔风,也遮住了信号。看山房建得早了,那时候手机还没普及,那时候这道谷口地势平,也没被洪水冲开河道。那时候的偷猎者常从这里进山出山。崖壁上有三尊大石头,低处朝东的一尊如大方台,足够十个人围着吃饭,半山朝西的一尊似扇子,山顶的一尊直楞楞地从石山中伸出来,像巨大的手掌。偶尔,鹰、狼、鹿、猞猁等在石头上驻足。岩羊更像是主家,它们经常在三尊石头上远望、嬉戏。从谷底仰望,它们美丽的身姿仿佛在天空舞蹈。

老张给三尊石头取名望天石,小王说叫望乡石。老张说咱们望的是乡,岩羊它们望的是天。小王说它们望它们的,咱们望咱们的。老张说你叫你的,我叫我的。那三尊石便有了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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