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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与不来,心向大河 □ 张九鹏 2025年05月20日 

“阿来老师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实际践行者。”石舒清在阿来离开宁夏之后这样说。

阿来到宁,于我而言,似乎是上天的安排。

算上这次,我和阿来有过两次照面。好事成双是中国人的彩头。我的内心掀起波澜。

第一次是在北京。

5·12汶川地震发生前一个月,是我在鲁院入学的第二个月。学校组织学员观看“百老汇”经典剧目《芝加哥》。现场观看演出的还有王蒙、阿来等。演出结束,我走出剧院,打算上车回校,突然发现剧场外被学员围着合影的阿来,还有另外一些作家,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我不想错过机会,挤上前去与阿来合影。那时候刚流行数码相机,拍照不论水平,基本保险。那个时候的阿来年轻英俊,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眉弓之间的那颗痣格外亮眼。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想法:如果我也能像阿来一样,在眉弓之间拥有一颗痣,那该多好!说不定,哪一天,这颗神痣能助我写出像《尘埃落定》那样的作品。

2000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颁奖,这使得当时只有41岁的阿来,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得主。

遗憾的是,那一年,30岁的我还没有写出过一本著作。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我与阿来第一次见面的第十个年头,阿来写出了《云中记》。而我还在每年发表两三个短篇之间沾沾自喜。

《云中记》讲述的是5·12汶川地震后四川一个藏族村落的整体搬迁过程,以及村中的祭师在安抚亡魂的过程中找回内心安宁的故事。实际上是在构架汉藏文明的叙述宇宙。

2023年,我看到《收获》杂志上阿来的《万物生:炉霍行记》,第一段就吸引了我的眼球:“登上了第二级台阶。不是建筑物的梯级,而是河流阶地。地理学上的定义是河流下切,在两岸造成的阶梯状台地,一级两级以至三级四级,阶地越高,地质年代就越古老。二级三级河流阶地,往往是古人类栖居之地。”

这些文字既科普又文学。它是我想要的范本。

这一年,宁夏作协报告文学学会成立,我开始谋划宁夏纪实文学的未来,想找一位大家来宁夏为作家指点迷津。

阿来的散文集《去有风的旷野》恰好是一部“融入旷野,在行走中记录生长的故乡”的作品。这符合我的理念。

我在微信朋友圈推送了阿来的《万物生:炉霍行记》。写道:阿来,来宁夏。多好。

这是一种期待与自信之间的抽签,像开盲盒一样,成功与否,仪式感拉满。

阿来来与不来之间,我为自己,也在微信朋友圈留下一个想象的空间。

文友调侃:来还是不来?我说:来与不来之间。随后送上调皮的表情。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阿来不敢去的地方了。这既是现代散文的选择,也是纪实文学背负的使命。

说迟不迟,说快不快,阿来来了。

我给石舒清老师发短信说:“阿来老师提到你的小说改编影视的情况,实在不易。”石舒清看到后,回复我开头的话。

岂不闻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今年,阿来66岁。我一晃50岁了。

4月22日,阿来带来新作《大河源》。《大河源》写的是黄河,与一般写黄河的书籍不同,它写的是黄河上游,青海、四川、甘肃流域。阿来历时三年溯黄河采风,徒步考察青海曲麻莱至山东东营全程,新作《大河源》以人类学视角重述黄河文明史诗,被学界誉为“一部行走的流域精神志”。

“甘肃省临夏州积石山县大河家镇,这里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分界。”阿来在“书香中卫·黄河九曲望中卫”——4·23世界读书日作家见面会”开篇说。

阿来平素寡言,并不与周遭迎合,但只要他登上讲台,便像换了一个人,那一方讲台成为阿来遨游天际的飞船,带你俯瞰博大的中国。

他为何要写黄河。又为何先写黄河上游。阿来说,大自然是最直观的课堂。要读懂黄河,读懂古人,边走边写是今人最好的方式。西部的多样性、生活和生产分布的多样性是西部生命多样性的体现。黄河是西部的骨架,多民族的人文与历史地理的多样性是肉身。

古往今来。我们有一个巨大的抒写盲区,这个盲区在于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的那个白云之间,那个浩渺无际的雪山、草原、峡谷,淹没了我们对黄河细部的认知。而我们对黄河的上游更是在这种误区中缺乏了解。

阿来的签售环节吸引了众多读者。我现场录制的视频同期声把这支队伍称呼为“阿来的粉丝”。现在想来是轻浮的定义。因为,就在阿来离开中卫的第二天参加“南昌读书会”现场时,阿来说的一句“文学需要读者,而不是粉丝”激起千层浪。

有人拍手称快,认为这是对流量时代“文学快餐化”的清醒批判;也有人揣测其暗讽近期获得人民文学奖传播贡献奖的董宇辉,质疑作家是否在“瞧不上”直播间里为情怀买单的消费者。这场争议背后,不仅是文学与流量的碰撞,更折射出当下文化消费的深层撕裂。

而当天中卫的读者显然超出了“粉丝”的范畴,他们不只为阿来的一本签名书而来,更为阿来的作品而来。比如,现场采访时,我了解到一位女士读过阿来的《格萨尔王》,更别说阿来的作品《尘埃落定》在读者心中拥有的位置了。

我想,无论阿来来与不来,他的作品早已来到读者心中。多年以后,依然是读者在接续传力。

下午,我陪阿来去沙坡头沙漠营地与星空酒店。他望着沙子与沙子之上的建筑,只是拍了些图片,很少发表看法。随后,阿来微微点头说:“治沙是中卫的奇迹,我还是喜欢有麦草方格。”

阿来前往腾格里沙漠,实地考察麦草方格治沙成果。在沙漠中,他时而半跪在地,专注地拍摄着那些顽强生长的沙漠植物,时而薅下干枯的沙本植物,捏在手上搓揉着,还凑近鼻子细嗅。陪同人员在一旁,为他讲述着治沙经验以及各种沙漠植物的独特情况。无论是身处广袤的沙漠,还是伫立在黄河之畔,阿来先生都少言寡语,仿佛沉浸在对中卫与沙漠、黄河如何和谐共生这一宏大命题的思考之中,思索着如何在这片土地上书写一篇壮丽的大文章。

在有风的旷野行走。四月的风裹挟着细沙轻轻掠过每个人的头发,黄河水带着泥沙浑浊地流淌。户外的阿来把这一切看得如痴如醉。

阿来说:“黄河从中卫开始,认认真真制造出了大大小小的平原,为农耕文明提供了基础。这也是我继续书写黄河的理由。”

我问阿来:“这么说,您还要来宁夏。”

阿来幽幽淡淡说了一句:“来与不来,我已心向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