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晓惠
热头,是个方言词,是宁夏西海固一带人对太阳的别称。这样的叫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早已渗透进了我们的血脉里。
说起热头,一年四季当中,数夏天里的最厉害,热起来了“没个收撒”,让人又爱又恨;数九寒天里的最让人稀罕,暖洋洋的热头令黄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倍感温暖舒坦。
我喜欢热头。从小在贫穷的农村长大,对冷得能冻破头的冬天有种近乎天生的惧怕,站到避风的地方、顶着热头晒暖暖,那是一种美得“不像撒”的享受,我从小就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感觉。同时,也源于一个和爷爷有关的生活小镜头,爷爷、洋芋、火炉和跨进门槛的热头,构成了一幅热腾腾、暖融融的冬日景致。
那时候,冬天是那样的寒冷。尽管大人小孩都穿着棉衣棉裤棉窝窝,刀子般的冷空气还是顺着袖口子和裤腿子直往人身上钻。越是天阴下雪最冷的时候,贪玩的孩子往往就越不顾大人的管束和安顿,逮着空子就往外跑。非得等到把脸蛋冻红、把嘴皮冻青、把脚冻麻了,才会吸溜着鼻涕,像一只寒风里夹着尾巴找暖和地儿的小狗似的往家跑。
三九天的冷是毋庸置疑的。家乡有句形容三九天寒冷程度的俗语:“三九茬茬、冻死娃娃”。若是有了热头,情况就不一样了。
暖烘烘的热头,一下子就能刹住寒风和冷空气的肆虐。村头的戏楼根底下,是晒太阳的风水宝地,也是小伙伴们聚集玩耍的大本营。高耸巍峨的大戏楼,巨人般屹立在村北头。顺着戏楼根底,是一排可供人坐的石台子。因避风又向阳,所以只要有点空子了,大人小孩的都爱往那里跑。
在戏楼根底坐着晒暖暖,那也是我的最爱。
从家里出来,走十来步就到戏楼跟前了。面对着热头,或站或坐。不一会儿,就会感觉到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有时,晒着晒着,头畔子上竟能冒出热汗来,那个舒坦劲儿,用当下的网络热词来形容,那简直就是“美爆了”。
季节的故事总是充满着不拘一格的情节与表现形式。就拿秋冬来说吧,秋有秋的丰盈,冬有冬的闲暇。对于忙碌了整整一年的庄稼人来说,冬天便是休耕养气的一个“肥美”季节。
这一点,可从爷爷每天披着热头、围着火炉子品罐罐茶的惬意里得到最真实的印证。
冬天的太阳也爱睡懒觉。不睡到八九点,它通常是不会起床的。老家的主房是个北房。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时,恰好斜照在房门口,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藏在门背后突然间探出脑袋。
这个时候,也正是爷爷拨弄着火炉子,准备炖茶的时间。炖罐罐茶的茶罐儿是爷爷用一个碎瓷缸子自制的,其实也就是找根铁丝拧在缸子口,然后留上约尺把长的手柄就行了。
炉火生起来了,爷爷先是从门背后的水缸里舀出一大马勺凉水倒进炉台子上的铝水壶里,随后再取出螺丝刀在又黑又瓷实的砖块茶上剜下两疙瘩来,丢进茶罐子里,最后将倒满水的茶罐放置在火炉子上炖。
不一会儿,被炖得火烧火燎的茶水在罐子里翻滚着,腾腾的热气随意地飘散开来,使得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茶香味儿。
茶炖好了,爷爷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就咸菜吃着烤热的馍馍和煨在炉圈里烧熟的洋芋。暖融融的热头似乎也闻到了热热的茶香和馍香,轻轻地挪着步子撵了过来,它毫不客气地闯进屋里,直勾勾地盯着喝茶的爷爷和火炉子上的茶罐、碗筷。那一刻,沐浴在金色光束里的爷爷和火炉子以及火炉子上的茶罐、碗筷,都不约而同的披上了漂亮的金外衣。恬静的农家小院里,红红的热头下,如此一幅人间烟火的悠闲画面,真是美哉!
岁月无声而逝,在不经意间,带走了爷爷,也带走了那幅热头下农家小院里的惬意画面。
寒冬热头,再拾记忆,眼里、心里满是戏楼跟前晒暖暖的我和围着火炉喝罐罐茶的爷爷。而这,是时光再老也忘不掉的景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