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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 许汉超

  干爹张秉建,是甘肃省靖远县黄坪村的赤脚医生。当时西北民间传统风俗,家中体弱多病的娃娃拜个干爹,能求福禳灾。弟弟打小体弱,父亲遂与邂逅的张秉建结为异姓兄弟,成为弟弟的干爹,就此开启了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家族延续几代人的亲情。

  事情需从1977年末那场蔓延西北的大旱说起。从春至秋滴雨未降,没有墒情的广大山区颗粒无收。这对本就靠天吃饭的甘肃山民是致命的,刨草根、剥树皮,仓鼠洞里找粮食,想尽一切办法还是无法消除肠胃的饥饿。嚼完缸底最后一粒粮食,澄干最后一滴窖水,绝望的饥民成群结队涌向毗邻的宁夏灌区。受黄河惠泽的中卫水堡,庄稼虽说收成无虞,但粮食也是金贵无比,人们省吃俭用也仅勉强果腹。翌年三月,在中卫大河机床厂做钣金钳工的父亲下班,在行人寥寥料峭清寒的街道上,遇见逃饥荒的汉子饿晕在街边画摊上。父亲当即将汉子请至家中,并让母亲做了热汤面款待,那汉子千恩万谢。父亲劝慰说:“眼下日子难熬,若兄弟不嫌弃,让我小儿拜你为干爹,你也可教他一些傍身之技,以应不时之需。”在我家借宿安顿下来的干爹,日里去煤场下苦力,夜里教弟弟绘画。干爹牵挂滞留在靖远黄坪的家人,熬过小半年光景,积累了些钱粮,他启程回家,临行前父亲又给干爹装了一褡裢粗杂粮。

  1981年秋天,雨水丰沛的靖远,旱作庄稼迎来少有的好收成。知悉中卫粮食歉收的干爹来信催促父亲去趟靖远。父亲和我在条山农场(今景泰县)火车站下车,顶着炽热的日头步行三十余里,等走到黑山峡黄河五佛渡时,母亲给我纳的布鞋底子磨穿了。渡口的老筏子匠听闻父亲是中卫人,要去靖远黄坪张秉建家走亲戚,说啥也不收摆渡钱,可见平日里行医施药的干爹在当地人缘极好。筏子刚靠岸,就遇见推着自行车的六叔张秉山,是接到回信的干爹让他在渡口等候我们父子俩的到来。在干爹家逗留的十多天里,我不但每天能饱食白面馍和黄米干饭,而且还吃上了稀罕的荤腥。一小块珍藏的腌缸肉只让我一人吃,干爹家孩子只能眼巴巴望着,馋得直流口水。重逢的老哥俩熬罐罐茶抽叶子烟聊天。虽说守着黄河,但当时甘肃山区民众生活用水极度紧缺,水是积存在窖中的雨雪水,窖水用完时,只能赶着毛驴到十多里外的黄河驮水。干妈每次做饭前将漂着草梗、羊粪球及滋生小红虫的窖水用纱布滤除澄清。年少的我吃饱肚子便和山里娃光着脚板在野地里疯跑,娃娃们最喜欢在尘土飞扬中追逐从山坡上推下去的手拉车脚子,耍饿了就在土坎上掏地窨子烤土豆。转眼要回中卫了,干爹清早悄悄装好了三毛口袋小米,父亲推辞说太多带不走,干爹说:“大哥放心拿上,娃们肚子饿着哩。”干爹和六个叔父连推带拉,护持着粮车行进在逼窄陡峭的山路上,我紧趴在粮袋上吓得不敢睁眼。过黄河时人和粮车,用羊皮筏分两次载送过河。火车开动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暮色中望着干爹一家人模糊的背影,父亲悄悄擦拭眼泪。我就不明白,那时的人咋就那么亲?

  此后日子有了很大起色,干爹来信说大儿子要结婚,父亲和我扛着自家产的大米再次来到靖远黄坪。结婚宴席上两掺的黄白米饭,结结实实惊羡着憨厚淳朴的山民。1987年干爹家要起新房,缺木料,父亲从姚滩农场购了一批木料雇便车送到靖远。再往后,参加工作的妹妹在中卫至银川的客运班车售票,每次她给远在靖远中学住校读书的干爹家老五回信时,都会在信封中夹带两元或五元现金。这事妹从未说起过,还是后来五弟在家族子侄辈的婚宴上揭晓的。前些年我父亲过世时,已成长为兰州某局正职的五弟,接到讣告连夜从兰州赶赴中卫,为父亲披重孝送殡。因一念缘起,结拜为异姓兄弟的两位老人守望相助,彼此提携着走过了近半个世纪。物力维艰的岁月虽已悄然远去,但父辈间缔结的浓郁亲情,已悄然在代际间扎根赓续。

  2021年入冬前,在中卫兴仁镇街面开医馆的干爹家老九,打来电话让我拉老妈去他家散心治病。闲聊中,九弟感慨地说:“现在党的惠民政策确实好,道路信息都通畅。群众心思敞亮,大伙挣钱的路子是越来越宽了!”说起靖远家族中几个上名牌大学的子侄辈,九弟更是满脸骄傲。

  春节时,我又去探望了定居在靖远县城已87岁的干爹,他老人家精神头可好着呢。

--> 2022-03-14 许汉超 1 1 宁夏日报 content_9803.html 1 往事并不如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