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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的夏天

这里过去是一片很大的林场,县城里如今五六十岁的人,孩提时都曾造访过这里。

名曰林场,其实就是一个果园,有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葡萄架,从盛夏到深秋,果实源源不断,引来了方圆十里的孩子们。他们三五成群,趁守园人不备,摘上果子就跑,一路打逗嬉闹,天一麻黑就各自溜进自家院里,第二天,上学的上学,放羊的放羊,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是童年的乐趣,也是他们相互保守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看园子的老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现他们,也只远远咳嗽几声,小家伙们就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飞得无踪无影。

老头知道,这些孩子们住得最近的也有两三里地,园子在县城的最西头,北边是黄沙,南边一里多地就是黄河,芦苇密密匝匝,野鸭成群栖息,如果孩子们受了惊吓,慌不择路,出了人命可咋办?几十年来,虽然果园一直是一波又一波娃娃们的诱惑,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二十年前,林场的工人离开,这里的果树严重老化,产量越来越低,果子的品质也大不如前。终于,在遭遇废弃后,这片果园又派上了新的用场。绝大部分果树被挖了育新苗,还有500多亩地则建了84座小康楼,给林场工人解决住房。如今,这里叫西郊生态园林村。说起这个名字,住在城里的人都很陌生,但你一提西郊林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可见,这片园子承载了多少人童年的欢乐。

古人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七十多年来,这座县城出了那么多文化名人、企业大家,我想,与这片果园有极大关系。老子说,身教胜于言教。一片不会说话的果园,让那么多孩子完成了童年冒险的经历,让他们在园子里捉鸟,采桑叶喂蚕,把孩童的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长大后他们才会张开想象的翅膀,在蓝天上尽情地飞翔。

昨天,我送一位75岁的中学老师回家,他是我的姑父,我和他谈起了曾经这里的一位文化名人梁鑑先生。他是我高中时期崇拜的偶像。

那时候,他30来岁,独身一人。我到他家里,一间平房收拾得窗明几净,书架整齐,书桌上摆放得井井有条,抽屉里收放着他抄录自己文稿诗词的一摞摞本子,翻开每一页字迹都很清秀,让我想起瞿秋白翻译普希金《茨冈》的手稿。

我再抬眼看他,白色的短袖衫,米色的西裤,烟不离手,一脸的和气。我忽然感觉到,他的气质太像瞿秋白了!只是长方脸,浓眉大眼,茂密的黑发又短又鬈,厚厚的嘴唇,低沉地说着京腔。我以为他是北京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内蒙古人。

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文化人,怎么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呢?那可是一个偏僻的西北县城啊!他的谈吐之雅,让当时的我自惭形秽;他的学问之深,几乎让我无地自容,特别是他的现代文学修养,能够称得上是一本百科全书。他的诗词我都不记得了,但他填词的功力让当时的我非常吃惊:不矫揉,不造作,没有陈词滥调,而是信手拈来,清新生动,我至今还没有看到哪个文人写得比他更好。

“他曾经坦然行路,他卧着睡得香甜。”多年之后,朋友告诉我他给父亲的墓碑写的这两句诗时,我泪流满面,怅然若失。当时,他已去世10多年了,是6月份去世的,可能只有60岁。

姑父告诉我,他和梁鑑是好朋友,既是文友,又是兄弟,是这里被称为四君子中的两位。说到这里,老人眼眶潮湿,仿佛内心拍打着泪水。他说,最后一次他来这里,是在他家吃完一碗羊肉汤走的。他不喝酒,在家里美美地抽了一包香烟就走了。过了不久,他就去世了。

我小时候没有去过果园偷梨摸枣,那时还住在乡下,离县城很远,对果园闻所未闻,但的确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们那里有一个砖瓦厂,东边住着一对老人,无儿无女,他们家门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南北朝向,是平常晾砖坯的地方。他们家门前栽了3棵杏树,杏子才有中药丸那么大。我和伙伴们观察了很久,老头外出未归,老太太也不见出门。于是我们从正面匍匐前进,一直爬到树下,见没有动静,立马站起身来忙着揪杏儿,揪完就跑,回头一看,还是没有动静。心想这是一次干净利落的作案,几乎没有任何疑点,绝不会惹来麻烦的。

谁料想,回家后奶奶正在接待那位老太太。就听她说:“娃娃们揪个杏子没啥,就是还没有熟呢,你看糟蹋了一地……”我从门缝里看她把大襟衫子一丢手,滚落了一炕的青杏。奶奶一边赔着不是,一边赶忙拿出一件衣服,还有吃的东西,老太太连声道谢,拿着东西踮着小脚就走了。我吓得不敢进屋,一直在外面躲到天黑。

过了二十多年吧,我已经工作,有一次跑回乡下看看,两位老人已经白发苍苍,我对他们的生活表示了力所能及的慰问。老太太用干枯的手指指着窗上挂着的帘子告诉我:“这是你奶奶给我的那件衣服,现在就剩下这一块了,挂着是个念想。”聊起我们偷杏儿的事来,她说,还不是太穷了嘛,就是想和你奶奶要点儿东西来着。她说,她是趴在炕上的窗边看着我们由远而近,近而作案,做完就跑的全过程的。

我不知道梁鑑先生童年的时候去过这座园子没有,他是大我10多岁的上一波的娃娃们。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有去过。他的大脑极为活跃,行动总是迟缓笨拙的。他读了那么多的好书,是一位以书房为乐趣的人。

1977年报考大学志愿的时候,他报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第三志愿还是北京大学哲学系;在填报是否服从组织分配时,他填的是:否。虽然没有考上,但他那股执拗劲儿的确让人佩服。

那天,我没有顾上问他是哪一年去世的,但每年的6月份我都会想起他来。但我搞不懂,酷爱文学和新闻的他,为什么要坚持上哲学系呢?而且是北京大学的哲学系。

作者简介:马克利,男,1984年宁夏大学毕业。资深报人,作家、书法家、画家。现闲居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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