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鲜，就是春天里的味道鲜美；醉人，令人陶醉如微醺之态。

我的一个朋友的父母舍不得离开老屋，一直住在河边的一个村子里，说是村子，其实，几乎“人去村空”，朋友开车到村的时候，虽是春天了，河道吹来的风依然凉得很。我们突然造访，两位老人觉得很为难，没有提前准备点硬菜。朋友一边指着我说，他又不是外人，有啥好客气的，一边拿起一把扫帚，我还以为他要扫地，他却在掰断扫把上细的竹枝条。他把细如针的竹枝条用剪刀剪成比米粒略长的卡子，而后系上缝补衣服的细线，线的另一端拴上小木棍，这样在卡子上串了蚯蚓，就可以去钓泥鳅了。村外有河，村内有塘，那日我们在塘里钓泥鳅，岸边的芦苇已经钻出地面，像一颗颗子弹从地皮里射出来。没过一会，我俩就钓了2斤多的泥鳅，开心得很。朋友母亲从菜地割头刀韭菜回来，紫红色的韭菜包裹在枯死的树叶里，你得一个一个地去挑拣，才能把韭菜找出来，其长不越食指，这才是真正的头刀韭菜，真正的“野味”呢。他的父亲从河里带回了一条大白鱼和一把小米虾，大白鱼足有两斤重，嘴一张一合；小米虾弯着晶莹剔透的小身段，有时会倏地伸个懒腰，纵身一跳，越过了盘子，朋友的母亲慌忙捡起放到水里洗一下，又让这个淘气的归了队。

那日中午就3个菜，头韭炒米虾、红烧泥鳅和清蒸白鱼。头刀韭菜是鲜物，河虾也是鲜物，两者搭配，其鲜的程度可想而知。一盘氤氲着鲜气的碧绿中的点点红，撩拨着你的味蕾，一箸入口，唇齿留香，头韭的青涩味，如少女般内敛；虾的光鲜，却又激情四射，得此口福，春鲜极品莫过如此！春天里一切都是新的，包括出水的白鱼和泥鳅，城市的这两道食材也不稀奇，它们在玻璃池子里游弋、翻腾，可是，今天在乡野食之，寻遍所有记忆里的味道，也难以与之媲美。

因为体验生活的需要，我在一个叫八里桥的江南小村落住过3年之久，房东爱抓鱼，每天晚上总是带着我，划着小船去撒网，每次或多或少都会有刀鱼入网。因为我是外乡人，从没见过刀鱼，于是拍图传到朋友圈，很多微友告诉我，那是刀鱼，而且价格高得离谱。房东敞亮，自小就是捕鱼人，说过去刀鱼多得是，吃都吃腻了，刺多，烦人！所以每次无论捕到多少刀鱼，总是无偿送给我。此物出水就死，还要逐个用剪刀破腹清理，确实麻烦，红烧不得，只能清蒸。春天里鱼多，蒸的次数多了，我也觉得麻烦，便想起了汪曾祺的一段话：“刀鱼极鲜，肉极细。金圣叹尝以为刀鱼刺多是人生恨事之一。不会吃刀鱼的人是很容易卡到嗓子的。镇江人以刀鱼煮至稀烂，用纱布滤去细刺，以做汤、下面，即为‘刀鱼面’，很美。”后来，再得刀鱼，清理干净后，我就用网眼大的棉纱布把刀鱼裹起来，扎口，放到锅里，添水的时候再加蒜瓣去腥味。煮烂后，把肉泥挤入乳白色的汤里，而后起火下面条，盐少许，锅开后稍等片刻，撒初春的小葱花，即可食用。面条爽滑，刀鱼的美味尽在汤里，食之，如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一股股春鲜在腹腔里晕染着，味蕾开始舒坦和满足，真如汪老所说，很美！

四季轮回，对于很多人来说，春天已不是第一回，可是春天的美味，总是让我们醉倒在春鲜里，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