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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 候

林鹿

夜班进行至凌晨3时,我已有些疲倦,透过办公室窗户,夜色漆黑、浓重。突然觉得,夜空中该有一轮圆月,或者月牙,可偏偏没有。惆怅之余,思绪回到以前。

那是2003年一个酷热的午后,学校突然放了假,学生在老师的引导下收拾了各自的书包,有些恐慌,却似乎又有些兴奋地往家跑。一时间,漫山遍野的山坡上,满是背着书包的小孩子,说着,跑着,笑着,包括我和弟弟。

“小碎怂,不赶紧往回跑还说啥着呢!”

在通往村子的山头上,大家被突然的“呵斥声”镇住了。孩子们定睛一看,几乎异口同声喊道:“是民强爷爷!”

“民强”是弟弟的学名,爷爷说取自“国富民强”一词,但是爷爷又时常念叨说“民强了,国家自然会富。”总之,弟弟的这个名字饱含着爷爷对国家的热爱和对弟弟的期待,寓意甚好。在老家,但凡家里有满地跑的娃娃,大家都习惯给家里的大人冠以“某某爷爷、奶奶或某某爸爸、妈妈”的“名讳”,并不以长辈们的真名相称,且多以家里男孩子的名字优先。

待其他孩子在爷爷的呵斥声中向家里跑去后,我和弟弟才惊奇地问爷爷,为什么要坐在山头上,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放学了……

爷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习惯性地脱下他那露着脚趾头的老布鞋,在旁边的树上磕了磕尘土,给我垫到屁股下面,然后望着远处的山和庄稼田,熟稔地边卷老旱烟边慢吞吞地说:“有传染病了,说是叫什么‘非典’。村上让我守在这儿,不让外村的人进咱们村子,也不能让咱们村里的大人娃娃出村子……”

“爷爷,这病很吓人吗?”

“嗯,说是严重的话能要人命。”

“你们两个快回去,不要到庄里乱跑,不要找碎娃娃耍……”

我似懂非懂地和弟弟背着书包往家里走,不经意回头,爷爷头顶稀疏的白发在风中摇摆,露出光亮的头顶。

回到家,奶奶正蹲在厨房门口给爷爷熬罐罐茶,过年时喝过饮料的易拉罐已经被火炉里的烟熏得漆黑无比。奶奶边掏出裤兜里洗得发白的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珠,边一罐接一罐地往爷爷的老茶壶里倒茶,不住念叨着,满是忧虑。

老茶壶装满后,因为担心弟弟太过调皮会把茶水弄洒,也怕弟弟被滚烫的茶水烫着,奶奶嘱咐我拿去给山头上“值守”的爷爷。8月午后三四点的阳光还是很毒辣的,照得大地疲惫不堪。枯黄的玉米秆似乎承受不住一个玉米棒子的重量;蔫掉的洋芋蔓没有一点生气地耷拉着干枯的叶子,全然不顾脚下裂了缝的土地里,埋藏着怎样的喜悦;不挂一片云彩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不见鸟飞过的痕迹。放眼望去,远处山头上被糖尿病折磨得黑瘦黑瘦的爷爷,像极了一只“老猴子”,头顶秃亮,耳朵瘦尖,沧桑而略带喜感。

看我走得气喘吁吁,爷爷远远喊着:“缓缓……缓缓再走……”可是,孩子天生是叛逆的,爷爷越喊,我越爬得快,咬着牙也要爬。直到一抬头,满眼都是山峦重叠的风景与一望无边的天际,划过脸颊的来自山谷的风,以及望着我的爷爷。

我喜欢坐在山头上静静地远眺,尤其是坐在爷爷身边。那一刻,微风里总会飘着爷爷的旱烟味儿,也飘着稻谷的醇香。那份独有的美好与凉爽,不论何时回忆起,都会让我的内心无比平静与坦然,似乎生活的苦难与不顺从不曾将我为难。

至于“非典”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爷爷每隔几天,都会抽空去山下的村子一趟,找一个叫“仲家”的赤脚医生,赊一种叫“板蓝根”的冲剂给我和弟弟喝。那是一个印着草药图案的白底硬塑料袋,里面装着很多和大袋子图案一模一样的小袋子,小袋子里装着像鱼食一样的颗粒,干舔着吃很甜,冲水喝也甜。但是爷爷奶奶从来都不喝,我问为什么,爷爷总是倔强地说:“我一把老骨头,不怕死,不用喝!”见我神情紧张,奶奶总是笑着说,这是给小孩子喝的,大人不用喝……可是,我明明见邻居家的大人也在喝。

大概爷爷至今也不知道,没有父母在身边的那段岁月里,我是多么害怕听到有关他和奶奶“会死”的话语。就如同那时候的我和弟弟,永远不知道爷爷的病有多严重,兜里到底有没有钱。

爷爷的坟头早已长满青草,土添了一年又一年,没人再提“非典”这个词。只是在一个早晨,家人突然告诉正在坐月子的我,小区有人值守了,是为了抗击新冠疫情。隔天,远在甘肃老家的爸爸给我打来视频电话,他正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暖帽,搓手跺脚地站在村口新修的公路路口,说村上派他在村口“值守”。挂了电话,我心里顿生担忧。

好在如今疫情退去,结束产假的我正常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那一天,走在熟悉的上班路上,我感觉到阳光从未有过的美好与珍贵,自由与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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