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微胖,四十来岁,有一双特别的手。这是一双有着干过农活的坚实和与生俱来的“饱满手”,不少人称赞过,这是 “福”手,可阿四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福气。
都四十多岁了,还居无定所,租住在乡下姨妈家的小砖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娘家侄媳妇老是用不屑一顾的口气挑衅,问什么时候在城里买房?快了,快了,她总是这样应付着。可日子一晃八年过去了,她还租住在姨妈乡下的破砖房里,幸好姨妈一家进城去了。
或许姨妈家这小砖房不要了,该拾掇拾掇,她总是这样想。这年秋天雨下得很大,一连好几天不见放晴,阿四的小砖房被雨泡透了,大风吹来摇摇晃晃,忽听“轰隆”一声,后墙全部倒塌,她吓得跑进雨里大口喘着粗气,又想起自己的手稿,还有那只大木箱,满满的是几年来辛辛苦苦写成的文稿,阿四拼命地从小砖房里往外拽箱子,遇到侄媳妇。“你不要命了?那破玩意儿有啥用?有用,你早就在城里买房了。”
侄媳妇连声责怪,阿四闭着嘴一言不发。在阿四眼里,自己是村上最穷的,可只要想到这些文字她就会笑,感觉自己不穷,她喜欢这些文字,就像她的孩子,是她一个一个用心抚慰过的、反复拥抱过的。她想让它们变成铅字,哪怕只有一部分。
阿四从小长在乡下,她憨厚忠实,从来不曾富有,最穷的时候是大旱三年,庄稼颗粒无收,她一天只能背一个玉米面馍馍走四里路去上学,中午不能回家,就在学校的凳子上趴一会儿,一口水都喝不到。长大后嫁人,她自以为会过上好日子,可婆家住山里,条件更差,从此阿四对富有不再抱有希望。看着同龄人在城里买了房,开着小轿车疾驰而过,阿四也着急,可到最后只有羡慕的份儿,时间长了,也不再抱有希望,干完活,她专心捣鼓自己的文字。人们都说她傻啊,她不管。那个娶她的男人答应过说给她在城里买面朝大海的房子,阿四曾经憧憬过,可到头来还是住在小砖房里。她努力干活,养活着她和男人唯一的孩子,还有男人的老人。
男人长期打工在外,阿四一个人在家,老人孩子全靠她照顾。时间长了,有人劝阿四别过了,这样的日子奔头在哪里?阿四一言不发,抿着嘴。小学同学马胖胖发达了,阿四依然住在小砖房里,马胖胖学习很差,阿四是班里第一名,一想到这些,她就莫名惆怅。马胖胖听说阿四住在这里,直奔小砖房而来,阿四局促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冬天到了,北风呼呼地刮着。北风夹着雪渣从墙缝里挤进来,阿四和孩子冻得蜷缩在土炕一角,年迈的婆婆冷得直打哆嗦,一到晚上咳嗽不停,每每这时阿四就下去倒碗热水给婆婆喝,这时她想去找胖胖,可还是犹豫了。
这个冬天又冷又长,对阿四来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冰冷的房子,冻得麻木的双腿。只有土炕是热的,坐在炕上屁股发烫,鼻子却冻得结了冰。孩子冷得生病了,阿四哭了,第一次,阿四觉得自己苦。她心疼孩子,心疼老人。
男人终于回来了。他西装革履,头发油亮。身后跟着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纤细的腰肢,一走一扭,细高跟鞋敲打着地砖,极为响亮,时不时给男人喂个口香糖。阿四装作看不见,依然扫地,煮饭。男人告诉阿四,他要和那个女人一起过了,他是回来离婚的。
阿四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她努力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男人带着女人走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慢慢长大,阿四脸上平添了几道皱纹。
后来,她读了很多书,更加平静豁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