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画作《五世清白》,寥寥几笔,勾勒出大白菜的神韵,憨实有趣,清新生动。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翻教菜心甜。白菜,入画入诗都此般诗意雅正,烟火味十足。
清寒冬日,母亲的菜园里,白菜最惹眼,一颗颗挤挤挨挨,肥壮丰腴,像憨态的企鹅,抵抗寒风,守卫着菜园唯一的生机。层层叶片剔透晶莹,沾染点晨霜,显得更加饱满坚韧了,包裹着,拥揽着,浅绿,雪白,相映成趣,宛如玛瑙。四野的凌厉风刀,剔去了白菜的铅华不安,寒霜沁骨,洗去了白菜的青涩不羁。满目白菜,历经风霜,变得更加饱满,甘润,与自然融为一体,寻觅到了属于自己的甜蜜,唱出了农家食谱中小令,抑或长调。
《南史·周颙传》中说:“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菘就是白菜,深秋霜后的白菜,一夜间,心事茂盛,内心生花,馥郁充实,此时的白菜最为可口。韩愈赞其胜牛肚,苏轼说它似羔豚,白菜的身价也一跃千尺,穿越千年,那味鲜、爽口滋味依旧萦绕徘徊。
儿时,最爱母亲做的白菜炖豆腐。刚从菜园里拔出一颗大白菜,将掰开的白菜脱光、洗净,缕缕寒气沁入手心,白菜的寒与生俱来,刀与白菜的碰撞,清脆,掷地有声,干净利落,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洒脱。锅中油热,倒入白菜,母亲总是那么麻利,翻炒,白菜的清香瞬间弥漫整个厨房,白梗绿叶在油锅里翻滚,吱吱耳语,像是温度给了它们新的生命。母亲一手托住豆腐,一手拿刀,手为案板,刀落豆腐成条,落入锅内,与白菜缠绵,相互映衬,彼此提鲜入味,豆腐的嫩香与白菜的清新缠绕,渗透,让各自的美味发挥到极致。揭开锅盖,雾气腾腾,清香扑鼻,盛入盘中,色香诱人,此时我定会乘母亲不注意,迅速地偷尝一口,趁着热乎,满嘴爽脆。母亲笑着说:“小馋鬼,快端上桌吧。”这场景,每每想起,都是冬日里最温暖的场景。
火肉白菜汤,那是《红楼梦》里唯一写白菜的。光听名字,就令人味蕾颤动,鲜美了得。火肉白菜汤用的是火腿肉,加上几十种菌菇类,用鸡汤慢火煨炖。这可是大观园里姑娘们的最爱,冬日里驱寒温胃良品。读诗作画,再来碗火肉白菜汤,那滋味清幽,甜脆,甭管天寒地冻,有了它,心中自是喜上眉头,读诗诗妙,作画画灵。
那日,小雪将至,突然想吃酸菜鱼,不知是味蕾抑或记忆的使然,那一刻无比想念。小区门口那家常去的酸菜鱼馆,我吃的是大白菜腌制的酸菜做成的酸菜鱼,是“翠花,上酸菜”说的酸菜。清脆酸香,伴着鱼肉的滑嫩,冬日活色生香。童年的乡村,趁雪未临,家家户户会把园里的大白菜抱回家,挂起来晾晒,沥干水分,整个院落异常壮观。晒好的白菜,我和姐姐收,母亲把白菜一切两半后,准备入缸。我家腌菜的石缸,憨厚敦实,滚圆大肚子容得下一季的蔬菜,一年四季默立院角,安分守己地守护一家人的美味。白菜一层层地摆入缸中,一层盐一层菜,最后压块石头,密封。等待十几日,大白菜通体浅黄,浓郁酸香的酸菜即可享用了,拌着白米粥,暖心暖胃,有滋有味,调剂着清淡的冬日。
温穆朴素,静态安然的大白菜,与霜寒的厮守,脱去了仓皇与偏执之气,成就了百菜不如白菜的大气清秀。迎寒而生,叶青如翡翠,茎白似凝脂,冬凝菜净,各守本真。开成花状的白菜,傲迎霜风,欲望寡淡,心宁淡洁。吃了白菜,才瞬间懂得那份甘甜与素雅,宛如老歌悠长。因为白菜,圆满了冬日,体悟了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