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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一台戏

——评秦腔现代戏《攒劲女人》

闵生裕

《攒劲女人》是由上海越剧院艺术创作室副主任、编剧莫霞执笔,中国评剧院国家一级导演安凤英担纲导演,中国梅花奖得主侯艳领衔主演的一部秦腔现代戏。我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究竟为我们奉献怎样一台大戏?

作为主旋律文艺作品《攒劲女人》的主题立意

蛇无头不行,戏无意不立。找准主脑,就是找到灵魂。一台剧从创意创排到搬上舞台,立主脑确定创作意图、主题思想很重要,首先是中心人物和主要事件要立得住。《攒劲女人》是一曲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背景下女性自强不息的赞歌。主旋律戏剧创作主题先行没问题,关注妇女命运、讴歌女性自强也没错,但是,先进人物的宣传意义和艺术价值是有区别的,不是所有的宣传典型都适合艺术表现。许多时候我们看好的题材和主题,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未必都能如愿。关键是主创团队能否解决好宣传思维与文艺思维的冲突,从创作的各个环节艺术地讲好宁夏故事,使李耀梅这个有明显宣教色彩的宣传典型成为李水河这个能与观众共情的舞台艺术形象,这是个质变过程,需要千锤百炼下足功夫。

《攒劲女人》在人物形象上精心塑造,故事细节上匠心雕琢

精心塑造英模人物,首先要还原人物,从一个普通人的真实需求出发,深入挖掘人物的行为动机。通过典型事件表现人物成长变化过程,展现人物弧光,这样叙事才有腾升空间。优秀的主旋律作品并非就一定是板着面孔、端着架子,相反,其自身的艺术魅力和美学质感一定是非常丰沛的。

长期以来,以英模人物为原型的戏剧创作呈现出某种思维惯性,可能由于人物原型的真实性制约了编剧创作。往往是罗列好人好事,回避矛盾冲突;或是机械地照搬生活,只有“事”的堆砌,不见“人”的性格,一味追求形象的高大全,忽略人物个性心理变化和成长历史;或是以报告文学的思维去展览事件,缺乏把生活转化为艺术的再造;或是慷慨激昂、豪言壮语满台。所以,作品呈现在舞台上的弱点或是人物形象扁平,或是戏剧冲突不够,表现手法平淡直白,缺乏艺术感染力。一部好戏终究是要写世道人心、写悲欢离合、写爱恨情仇。并且在细节上给人物注入灵魂,在艺术上给作品增加亮色。实现当代英模生活真实化与艺术化的有机对接。

一是台词讲究,语言优美。从内容上看,《攒劲女人》剧本创作上是下了功夫的,而且台词也很讲究,既有文采,也接地气。黑驴在讲述李水河苦难时说:

大风刮八年,我看着李水河胃癌肺癌子宫癌,吃的药有八百罐。大雪下八年,我看见李水河大儿子死了小儿子丢了,抹的泪有八百碗。黄沙卷八年,我陪着李水河种地挑水,流的汗有八百担。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一组带着写实和夸张的神来之笔堪称金句,以这样的方式描写李水河经历的苦难,有一种悲壮和豪迈。这样的台词字字珠玑、句句铿锵,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情绪感染力。

二是剧情细节编织绵密,人物刻画细致入微。一部剧主脑既立,密针线、减头绪的事做好了就不会有大的差池。李水河与徐文从童年的两小无猜到少年的朦胧情愫,再到两个不幸的人劫后重逢,继而旧情复燃,给李水河的生活照进了一缕阳光。这两处内容,一则算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青涩往事,一则是经历风雨、劫后重生的希望所在。但是,编剧在处理其微妙的情感纠葛时颇费苦心。徐文即将离开红寺堡回福建时,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捅破这层窗纸,对爱情尚有憧憬的李水河痛彻心扉。“多少年多少难我都不哭,这一刻哭得我浑身舒畅暖胸膛!……”情到深处,面对几乎是生离死别,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世间最苦苦不过聚散不由己,世间最难难不过情逝再回头。这个时候,李水河因幸福而哭泣。然而,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正当李水河陶醉并憧憬即将到来的美好爱情时,等来的却是徐文意外病故的噩耗。

三是主配角的性格和行为关联度高。李水河的性格是犹豫的延宕的,她母亲的性格是落后的保守的,她女儿马阳阳的性格是向上的激进的。影响李水河走出婚姻的有来自两方面的力量,一方面是母亲劝她隐忍。另一方面是女儿鼓励她抗争。马阳阳这个角色安排得非常好,她是新时代新女性的代表,她是李水河生命的延续和希望的所在,也是新旧观念的调色板。她能主宰命运、放飞自我。这是个怒放的生命。新思想战胜旧观念是必然的。李水河能走出不幸婚姻,马阳阳的催化作用不可小觑。

四是侯艳对李水河命运和情感的准确把握和倾情表现。侯艳在《攒劲女人》对李水河命运深情演绎,时而高亢激越、荡气回肠,时而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如同现实生活中的李耀梅的不屈和拼搏精神一样,我们能看出她挺拼的,似乎要用尽洪荒之力。她是真正在用心用情、用功用力塑造这个角色,让这个攒劲女人的形象臻于完美。这与其说是艺术追求,不如说是情感寄托。侯艳从骨子里太爱李水河这个角色,对其不幸命运和不屈的抗争精神不遗余力地讴歌。应该说,李水河形象的成功塑造是给中国当代戏剧人物长廊上的又一贡献。

《攒劲女人》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标新立异、不落窠臼

戏剧创新不易,《攒劲女人》题材不新、内容不新,唯一可以求新的或许就是艺术手法。我原以为,继秦腔现代戏“三部曲”之后,宁夏秦腔的现代化或许已经登峰,再想超越恐怕不易。但是,宁夏秦腔剧院并没放弃现代秦腔的创作和探索,他们一边复排传统戏,一边坚持现代戏创作。这是守正创新的意义所在。应该说,现代秦腔创作的探索和实验永远在路上。比之移植外地题材的《花儿声声》、改编他剧文本的《狗儿爷涅槃》、改编红色经典的《王贵与李香香》,《攒劲女人》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原创现实题材秦腔现代戏。该剧的创排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在创作上用心用情用功,尤其是在艺术表现上下功夫,现代秦腔的创新发展虽然道阻且长,但仍有空间,仍有可为。继往开来的宁夏秦腔人,以“而今迈步从头越”的信念,坚定而执着地走在秦腔的现代化之路上。

一是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是一次大胆创新。《攒劲女人》最大亮色是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那一群群拟人化了的天地万物,他们可以是黄河、黄土地、一头驴、芨芨草等,但他们并不是站立不动的歌队,而是参与表演和剧情的“人物”。芨芨草可与李水河一同歌舞、一同抒情、一同悲欢。剧中芨芨草的群唱道白与《王贵与李香香》合唱道白的讲述风格异曲同工。

“驴人对戏”这一创意是该剧创作的一次大胆尝试。剧中由驴头、驴身、驴尾三部分组成的毛驴形象,时分时合、亦庄亦谐,这头“驴”不是打酱油的,它不仅是迎娶李水河的交通工具,更是李水河命运的见证者、讲述者。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用过。编剧借驴的视角反观人物形象、解读人物性格、展示人物命运。李水河命运坎坷,悲情成分太重,色调偏灰偏冷。如果一一呈现舞台,似乎时时会突破观众的心理承受底线。但编剧选择不完全依靠苦难叙事,不刻意卖惨,不赚取观众廉价眼泪。和秦腔《游西湖》一样,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效果是冲淡了苦难叙事的悲剧色彩,让第三者置身事外的讲述似是举重若轻,甚至有黑色幽默的效果。这里不是故作轻松,而是有意淡化苦难,旨在给人以向上的力量。

二是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唯美含蓄。新婚之夜马三棍施暴情节运用了比较高级的戏剧艺术表现方式,表现大胆克制,马三棍扒衣服,李水河将红色外衣就势高高抛起并翩翩落地,以此表现女主人公受到的屈辱,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编导在展示李水河与徐文的爱情时,没有山盟海誓、卿卿我我,更多的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这完全符合男女主人公的身份和性格。

三是花儿、合唱、交响乐等非戏剧元素的巧妙植入。《攒劲女人》在不失秦腔本体的基础上植入了花儿、合唱、交响乐等非戏剧元素,剧中花儿及芨芨草的合唱设计,均不失为该剧艺术表现的另一个亮色。这种诗性的表达方式不仅丰富了戏剧表现形式,提升了戏剧的审美品位,而且彰显了作品的地域特色。

《攒劲女人》作为现实题材文艺作品的现实意义

首先,芨芨草精神是李水河乃至西北女人命运的真实写照。主人公李水河面对苦难与不幸,表现出的韧性和抗争,处处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希望。剧中对芨芨草精神及其象征意义的提炼和归纳提升了该剧的思想境界和艺术品位,它使作品更有质感。一部好的戏剧能给人以强烈的生命教育意义。正如余华在《活着》里阐释平凡人“不死的哲学”,他告诉我们,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别的意义。有时候生命或许不必赋予它更崇高的意义。导演安风英说,在表现人物性格上,她们遵从了生活和人物原型,是宁夏人的奋斗精神感染了她们,给她们极大的创作灵感和艺术启迪。李耀梅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在与她交流谈及苦难往事时,她不是声泪俱下,相反的是说话前先笑。这种积极乐观的精神无时不打动着编导人员。他们也将这种精神传递给每一位观众,让他们从中汲取积极的力量。

其次,文化底色特色鲜明。《攒劲女人》是黄河题材文艺创作,其舞美充分展示的是以黄河、黄土、黄风、黄沙为主的粗粝豪迈的环境,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震撼心灵的生命底色。该剧以黄河母亲这一独特视角,关注着生活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的人们是用怎样的精神和力量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将构成一部带着黄土气息、色彩浓烈油画质感的生命史诗呈现给观众。而此次主创团队在舞美设计上寻求传统文化的当代表达,拓展现实题材的艺术呈现方式,以史诗般的恢宏还原这方水土的质朴,以大写意的美学追求寻找精准表达,在空灵自由的空间里营造听觉与视觉的冲击。

第三,高台教化与社会宣传的本质区别在于艺术的羽化和普度。宣传的价值在于有意义,而创作的价值在于有意思。这就是高台教化胜于宣传说教的原因。对于基层群众来说,他们一定更愿意接受《攒劲女人》的人物原型。愿意为之歌与哭,为之泪与笑。文艺的使命是为人民书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攒劲女人》是三个女人致敬一个女人的一部大戏,我们应该为李耀梅这样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劳动妇女立传,同时也向为秦腔现代化道路上不惮前行的每一位秦腔人致敬。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它会给宁夏秦腔乃至中国戏剧以更大的惊喜。

作者简介:闵生裕,70后,宁夏盐池人。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杂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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