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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碾

张正民

沈从文说:我实在是个乡下人。

这话应和我的心,在城里待久了,总想去乡下走走,看看草木,听听虫鸣,读云赏雪,觉得快乐多一些。喜欢的东西很多,比如篱笆上的牵牛花,大地上的向日葵,排着长队的蚂蚁,夕阳里牧归的羊群,甚至还有渐渐走远的农具。

某日,回农村,在一户农家的门旁,看见一个石碾,静静地卧在树荫里,台基埋进土里,四围荒草杂生。石盘上落满了灰尘。凿纹磨损,推握的木柄却依然光滑,甚至有点凹陷,这是经历过无数的辛劳,披星戴月的磨砺,拉扯着人们的日子,经历多少年,又经历了几代人?我无从知道。

户主是村里的常住人,问他这石碾还用吗?他说:如今早就有了电磨,电磨出的面白,谁还用石碾,石碾早已成了旧物,颐养天年了。又说:乡邻在县城开了一家饭店,想买石碾摆在庭院里,以供缅怀农耕生活。长辈不许,说这是几代人珍爱的农具,要留一个念想。

荒野上也会看到被荒废的石碾,磨盘斜卧在沟渠旁,石磙子孤寂地远在异处,像被拆散的婚姻,令人徒生悲凉。

说起石碾,首先想到的是石臼,古代石臼和水井是人类定居点的标志。石臼有点像现在的蒜缸子,只是个头大,用整块花岗岩凿錾而来,敞口,还要有个石杵子,用来研磨捣碎谷物外壳,成为可食的粮食。石臼起初很粗糙,沉重坚硬,后来慢慢打磨,变得光滑圆润。有的外围雕有花纹,如今已经成了园林的装饰品。

后来有了石碾,石碾分两部分,上为碾砣,我们平常叫它石磙子。下面叫碾盘,平整舒阔。碾砣碾盘接触面錾有齿纹,用以磨碎谷物。碾砣用木框固定,木要坚硬,枣木尤佳。碾砣两头中央有两个凹陷的小圆坑,固定着小铁碗儿,叫碾脐,碾框的相应位置固定着圆形铁棒,凹凸相合,能自由转动。碾框一端,中间打孔,套在碾盘中央的金属芯上,以金属芯为轴,绕轴滚动,一盘石碾就成了。

转动石碾,南方大都用水力,北方用毛驴和骡子,有时候老黄牛也上场,眼睛蒙上黑布,小时候纳罕得很,老者说:蒙上眼睛是怕它们走晕,也怕吃磨盘上的粮食。没牲畜的,只能用人力推磨,推得人昏头晕脑。石碾把粗糙的谷物,慢慢碾磨成精细的粮食,谷子金黄,高粱圆润,吃小米粥,焖高粱米饭,香醇浓郁。

碾米一般要两个人,一个人吆喝牲畜,添加谷物,用笤帚扫碾扫磨,另一个人用箩筛,把磨好的谷物和糠壳分离出来,碾不好的继续碾磨,直至满意为止。拉磨推碾看似活计粗粝,却见功夫。推碾要不急不缓,步伐一致。扫磨的需扫得均匀,薄厚一致,扫厚了碾砣吃力;扫薄了谷物易碎。

一个村庄大都有一两个石碾,坐落在村子中心或村口,夏季荫凉,冬季挡风。左邻右舍来碾谷物,人杂话多,家长里短,有些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石碾旁就是故事会,也是新闻联播。有些汉子说点荤话,惹得女人洒了一头的谷糠,嬉笑怒骂,自有趣味。石碾旁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可以趴在石盘上写作业,看闲书,还可以坐在石碾上读云朵,看归雁。碾盘四周也常有鸟儿飞落,偶有羽毛艳丽的山鸟,平素麻雀居多,叽喳一片。

月上柳梢,石碾还在转动。家数多就只能排队,乡村古朴,民风尚好,人们等不及,也或天寒,就用自家的笤帚、簸箕、筛子排好,名曰“占碾”,轮到谁家,叫上一声,担着谷物就来了。人多时,也是相互帮衬,你帮我推几碾,我帮你筛几箩,其情浓浓,其乐融融。

石碾经年,磨碾出无数的粮食,石齿磨损,要请石匠重新凿鉴,人们请石匠师傅吃年糕,喝烧酒。师傅拍打着满身的石灰,亮着嗓门说:又是一盘新碾。记得童年的一则谜语:大雪纷纷不觉寒,岩石层层不成山;逆走步步转圈圈,路途遥遥不觉远。石碾走的是最近的路,也是最远的路。

今夏,小城开了一家农家院饭店,闲时和几个朋友去吃饭,饭店有几亩菜园,可以采摘,倍感趣味。还有两间房放置了各种农具,铁锨、锄头、镰刀、马灯、扁担,还有犁铧,房子中间是一盘石碾。这盘石碾依旧坚硬着,抚摸着碾砣的齿纹,心却是柔软的。我想:它默默地暗合了天地、山河、故乡、亲人……

我站在石碾旁,让朋友拍了一张照片,身后是那些渐行渐远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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