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虎是20世纪90年代从校园成名的诗人，那时他在《青年文学》《大学生》《飞天》等刊物上发表诗歌，像是“流过乡间的谣曲”，带着麦田的清香和校园里丁香树的忧愁，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诗是美好的精神食粮，在诗意的年代伴随着青春的美好。

中间有好多年没有读杨建虎的诗了，他从故乡进入城市，又从县城到了首府。职场转换，但一直坚持写诗。人到中年之际，散文集、新诗集陆续出版。当我阅读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他的新诗集《时间的秘密花园》时， 发现他的诗的新质元素更多了，题材、内容、意向、情感更为丰富。还记得十多年前他的首部诗集《闪电中的花园》发布时的场景，那是一个异常热情、充满无限憧憬的年龄时段。杨建虎那时的诗带着青春年华的敏感、忧郁、执拗的气息。在杨建虎不断转换的生活轨迹中，写诗可以说是一种生命的存在。这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时间的秘密花园》。对心灵家园——心中诗意的花园的建构，是一份秘不外言的生命密码，这个心灵花园是杨建虎诗心、诗意的精神载体。

《时间的秘密花园》是诗人的时间之思。他以诗歌的形式思考人生现实，在时间之流上雕琢诗意的瞬间。时间是诗人的人生足迹，亦是时代的脚步。在这条时间的河流边上清晰地留着诗人旅行、奔跑、抵达，面对时代、个人生活的变化、心绪起伏的印记。

在第一辑“渴望的旅行还未到来”中，是对出行的渴望。在他看来，某些时候，城市是困束、孤独的象征。与此相对照，对故乡的思念则是生存之根本，这份现代知识分子的故乡情结，让他面对“城市如冰封的湖面”时，“生活不再敞开”。在城市，诗人“想念故乡的牛圈、灯火和麦场”；在城市，诗人是一个漫游者，不断歌咏四季风物，反复吟唱故乡，故乡是心灵忧伤的治愈者。如在《我是一个植物爱好者》中写的那样，故乡是永恒的，具有荒原和自然的力量。“从城市回到故乡”，让他暂时逃离了“漏洞百出的生活、潦倒不堪的日子”，而诗人依然偏爱三种事物：榆钱、丁香、垂柳，分别代表诗人的乡愁、爱情和离别。

在时间的坐标上有一个明显的地域标志：贺兰山。贺兰山是诗人的精神放牧之地。贺兰山的石头、贺兰山精灵般的岩羊、贺兰山的空旷苍凉，无数次出现在诗人的笔下，既是渴念无法远行的自由之地，也是精神游荡、放空心灵的精神寄寓之地。时间在城市与故乡之间转换，诗人的心灵渴念在束困与自由之间起伏。只有在面对原野、故乡时，在晚秋中，在树木安详中，“我已摈除了戒律和凡俗，只愿享受短暂的自由和单纯的向往”。

乡愁，也在时间中积聚酝酿。时间之流，让人生的脚步无奈、匆忙，只有不断地返乡来治愈离乡的忧伤。“每一个秋天，我都会返回故乡”，“离家太久，怀着愧疚与不安/亦如风暴过后，巨大的波涛涌来/不断起伏的水面上/有从故乡飘来的柴火和庄稼。”（《短歌行》）诗人在时间的河流边上也大量涉足那些历史遗迹或时间的秘境：鸽子山、磁窑堡、麦积山、朝天门、长城塬、古原州……诗人如一位时间之外的行者，探秘时间和年代的足迹。“枕着厚厚的自然山水”，寻觅另一个安宁的世界，体验不同的人生心境。时间也在“奔跑与抵达”以及探索“时间的秘境”中流逝，但诗人的足迹和感悟也在不断丰富与延伸。

在第二辑《奔跑与抵达》、第三辑《时间的探秘》、第四辑《向万物致敬》中，汇集了诗人丰富的时间之思。如今，人到中年，诗人的时间之思走向了自然山川，在时间的磨砺下，诗人学会了达观、学会了放下。这时，生命的体验更多，生活的态度更加旷达，因此诗人开始以释然的心“向万物致敬”。可以说，对时间的思考，在时间的河流边上行走，诗人领略了更深的乡愁和孤独，也习得了人生的真谛。如《向万物致敬》所写的“返乡之路愈来愈美/伴着明快的光线穿过河流、山坡/迎面，便有烂漫的山花儿/向我招手”“该向万物致敬！故乡的原野上/有成熟的绽放和微笑/这秋天的一次郊游/照亮了已然远去的青葱年代”，这是时间之思对心灵的抚慰，更是人生成熟的诗意盎然！

在诗集第五辑《尘世的消息》中，诗人的眼光倾注在日常生活中。惦记父母、去医院、去乡镇、母亲的小院、父亲和我、给母亲洗头、出生地、菜市场、沈家河，还有烤红薯的老人和掐苜蓿的女人。日常的亲情与医院发生了更多关联，与父亲、母亲以及自我，在岁月里的痛苦呻吟，让人心生怜悯。“活着多么不易。在医院里/我常常听到尖锐的呼喊/响在命运的旷野，许多时候，我都在想——人们啊，为什么活着”“县医院之夜，是在我和父亲的撕扯中度过的/他不断要挣脱病床，冲向昏暗的楼道/我要一次次摁住他，抱住他/我多么想让他安静下来/但似乎都是徒劳/当黎明的天空泛白/父亲终于在安定药水的作用下睡去/我向窗外望去/一场雪，早已覆盖不远处的山头。”（《医院里》）《父亲哭了》《给母亲洗头》《出生地》《陪父亲回老家》等等。诗人在日常生活中忧伤着、治愈着、行动着、感受着，在《再还乡》中感受故乡“温暖的怀抱”，是因为“只有故乡还在原地等着”。

诗人的人生在城市与故乡之间，在离乡与返乡的途中延展，也在亲情的联络中感悟、生发。生活的魅力就是在这样来来往往的过程中体现出来。正是这些菜市场、县医院、城市街道、乡土人情让生活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也是诗人怀揣一颗诗心、勇敢面对生活的达观与沉着。

杨建虎从《闪电中的花园》到《时间的秘密花园》，从青春、敏感、忧郁的青年步入了不乏束困、孤独而又释然的人生中年，不断转场的经历，让人生阅历更丰富，让思想境界更成熟，也让自己的心灵花园在不同人生阶段闪耀着不同的光华。可贵的是，在诗人的心底永远有一个诗意的秘密花园，对诗心、诗意的追求，是尘世之外的另一个自我、另一种存在。这是来自西海固这个曾经的困苦地域的诗人对精神家园的自觉建构，而这点，也算得上是宁夏文学的一种独特气质。

作者简介：武淑莲，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宁夏师范学院学报》主编、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