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师傅,一个是上班实习学炉温操作的师傅,一个是修车学技术的师傅,一个是开车学驾驶的师傅。
我一直认为他们不是师父只是师傅。在我心里,师傅是学技术技能、长经验知识的,教你的一个老师,而师父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人。
1995年,我作为一名北大落榜生招工进入全市有名的国有企业。为啥是北大落榜生,其实也是我和人生开的一个玩笑。1994年两次高考没中,填志愿时,我看填表格子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填四个字,于是就在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里分别填了“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第三志愿才填了有可能被录取的“宁夏警官学校”。于是我成为北大清华落榜生,又和警官职业学校失之交臂,怀着上不了大学的遗憾进厂了。
因为金属镁分厂是新厂新项目,我们被派往宁夏理工大学学习了3个月的文化理论课程,随即被派往宁夏金属镁厂学习炉温、真空、煤气、炉料等操作技术。我们的炉温师傅是一个30岁左右、个子不高、有些微胖的女工,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长相,也是因为她经常戴着口罩看不见脸的缘故,她人很好,一双眼睛很有神。
她为我们讲解还原炉的构造和原理,炉温的操作,一次风、二次风和煤气的配套使用技巧,以及防止煤气爆炸的安全操作等等。一个月的学习,我们掌握了很多实用知识和技术,为新厂开工做足技术准备。我那时候好学,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师傅,在同去的几个徒弟里,她应该是比较喜欢我多一点,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工作,她大多派我去。
当时我们实习没有工资,补助回去才发,父母给的钱已经几乎花完,到准备离开的最后一天,我已弹尽粮绝,想着凑合一顿,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晚饭也没吃。师傅知道情况后,从兜里摸出仅有的三块三毛钱递给我,让我打饭,我不要,她硬塞给我,我吃饱了最后一顿实习车间的饭。
平时爱听歌也爱写文章,我就把这个事用郑智化的歌词《三十三块》改编成了《三点三块》:“ 我的口袋,有三点三块,那是师傅给我的钱……”改编得朗朗上口,时间长了后面的词全忘了,只记得是写在一个烟盒上的,那个烟盒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
回来后,我们通过学到的技术提供了金属镁厂从开炉、投产、辉煌,再到低谷所有时段的技术支持,这些历程也是我们最难忘的青春岁月。
师傅给的“三点三块”这件事虽然不至于使我感动流泪,却总让我记在心里,因为那段时间是我们走向社会第一步最初时段,开始感受人情冷暖和钩心斗角的起初,师傅的关爱给我留下了温暖的记忆。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后来我再没见过师傅,甚至她姓什么我也忘了,更别提什么报答了,现在她应该是60多岁的老人了。
后来,金属镁厂被其他厂兼并,没几年倒闭了。再后来,每次开车路过那片厂区,看着废弃的厂房,远远地,我还能认出哪里是还原车间、炉料车间、精炼车间,哪里是煤气站、散热塔、原料场。每当这时,我都会思绪万千,想起夏日炉温室的闷热与难熬、产量上不去的焦虑和不安、连续加班再顶班36小时的艰辛与痛苦、出工伤被绞断脚的同事撕心裂肺地呐喊、学宁大中文系自考的付出和努力、被停工不让上班的无奈以及辞职离开时的释然……我们差一点和其他工友一样在那里结婚生子,再下岗失业。
再后来,那片原本就是一片山坡的厂区被拆得干干净净,种上了许多树,又像建厂之前的山坡地一样长满了青草,开着野花仿佛我们曾经来过,又仿佛谁也没曾来过;仿佛这里发生过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仿佛什么都还记得,又仿佛什么也不记得。就像那个师傅,长什么样我也不记得,就像那三块三毛钱,用它吃了什么饭,更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