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在《汉宫春·立春日》里写道,“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枝头的绿才刚露出星星点点尖细的小脑袋来,却已把春天的气氛点缀得恰到好处。空气中有冷香暗浮,是风姿绰约的梅姑在满心欢喜地张罗一春复一春的花之盛事,“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我想,春天最轰动的花事一定非梅莫属了。
看,轻盈似水、柔弱似烟的阳光仿似玫瑰色的纱巾披于梅姑的头上,轻的风是她的呼吸,颤的枝是她的脉动,更有那通身的暗香幽芳,撩拨得人神醉魂迷、心旌摇荡。
此刻的梅,恰似那新嫁的娇娘,半羞半怯,亦明亦媚,是嫁与春风?是嫁与春光?抑或是那一脉春山?一波春水?还是孤山上那个痴痴守望了你已有千年的林处士?
人言花是将开未开好,梅恰烂漫天真最适宜。是以赏梅须探,一如前去幽会一位绝妙的佳人,因此而心里面总是惴惴不安——太早,你看不到梅势若雪、满山盈谷的绚烂;太晚,恐又只剩那一地的落英徒生悲切。唯拿捏得准时,才有幸一睹梅之浪拥雪堆的蔚然风姿。
似一个约定,我曾年复一年地去赶赴这场春之盛会。一路而往,耳畔琴音袅袅,“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伯牙心法》云:“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梅下弄琴,何等雅事,可惜,今人早已无此福祉,只有听听CD的份。
初春的雀鸟儿早早栖落在枝头轻唱欢歌笑语,又生怕一不小心惊吓了这位袅娜的娇娘;花枝招展的粉蝶,许是那梁祝缠绵的精魂,簇拥在新人的身畔;绿柳舒展开僵了一冬的身段,请春风裁剪出一身妩媚新装,翩然争当梅姑的伴娘;碧玉妆成的小草们也手挽着手为春之花事助兴……
“风荡梅花,舞玉翻银”,就在这云蒸霞蔚的早春,梅香,暖风,把人一并儿熏了个微醉,“千般明艳成妙句,一缕暗香惹诗魂”,只是无尘的诗赞终不及林处士那一句千古绝唱来得精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是,更觉晴梅虽俏、雪梅虽妖,终不及月下之梅清缈。“横、斜、疏、瘦”,其实,梅姿早就决定了梅之韵,人笑痴情太痴狂,然早已有多少人为你而痴狂?且不说和靖(林逋),且不说放翁(陆游)。
当太阳微醉的大红脸悄然离席,喧哗了一天的花事盛典渐渐落下炽烈的帷幕。月亮爬上天庭,似一面白玉妆镜,“占尽风情”的你,在躬逢其盛之后,“月沉时”自又是“一般孤另”。
吟一声“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顿觉有清音在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