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菜地带着泥土的气息,豇豆藤顺着竹架爬得老高,茄子紫嘟嘟地垂在叶间,一派实用主义的热闹。而在菜地东角,母亲用碎砖围出半丈见方的角落,种着些“不能当菜吃”的花草,那是她的秘密花园,也是我记忆里最温柔的角落。
每天清晨,当晨露还没散时,母亲便起身,穿着方便劳作的球鞋,最先踩碎菜园的寂静。她给菜浇足水,再端着小水壶挪到花园边。仙人掌在最靠墙脚的地方扎营,肥厚的掌片上顶着嫩黄的花,母亲从不嫌它扎手,施肥时总特意多匀些腐熟的豆饼,“这花皮实,像咱庄稼人,给点土就活”。她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泥土,抚摸仙人掌时却格外轻,仿佛怕碰疼那些藏在尖刺下的温柔。
月季是花园的主角,粉的、红的、黄的挤在竹篱边。母亲每天都要蹲下来细看,发现蚜虫就用草木灰水轻轻刷,断了的花枝她舍不得扔,插在玻璃瓶里摆在窗台。“花和人一样,得用心对待。”她边说边把歪斜的枝条绑在竹篱上,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白发,在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金银花爬满了花园的篱笆,初夏开得最盛,白的、黄的花串垂下来,空气里都是甜香。母亲会摘些干净的花朵,分装进小袋子送给邻居,“这花泡水败火,夏天常备着没坏处。”她递花时的笑容,比金银花还要清甜。有回邻居家孩子摘花玩,她也不恼,只是蹲下来教孩子辨认花苞,她是从心里真正爱花的人。
太阳花最省心,撒一把籽就能蔓延半园,红的、黄的、粉的花盘总追着太阳转。母亲说这花“性子敞亮,像我们农人的做派。”朱顶红则要娇贵些,冬天得挖出来用沙土埋着,开春再种下。她总记得哪颗球根该浇水了,哪颗该晒晒太阳。
深秋时菊花登场,黄的、白的在寒风里挺得笔直,母亲会剪几枝插在堂屋的陶罐里。墙脚的发财树是父亲在镇上的花卉市场买的,叶子蔫了好几回,母亲用淘米水浇,用湿布擦叶,硬是把它养得枝繁叶茂。“日子就像这棵树,得慢慢熬,总有旺起来的时候。”她擦叶子时总这样念叨。
这小小的花园,藏着母亲的光阴。她从不说热爱生活这样的话,却把日子过成了花的模样。仙人掌的坚韧,月季的温柔,金银花的善良,太阳花的乐观。她用粗糙的手掌,把寻常岁月里的贫瘠、忙碌,都酿成了花的芬芳。
如今我离家多年,每次回去,总先奔向那方花园。母亲仍在花丛中忙碌,背影比从前瘦小,可阳光落在她身上,落在那些盛开的花上,依然温暖得让人心颤。我忽然明白,母亲种下的不只是花,更是对生活的热忱。这种热忱,像花园里的花香,早已悄悄浸润了我们的生命,让我们无论走多远,都记得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种出属于自己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