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自我认知持续深化、主体性建构不断完善的今天,女性书写者作为女性经验的言说主体,以一种更具性别觉醒意识的创作姿态,将自身生命历程中的本真记忆与主观感受转化为文本实践,以此传达与展示女性在生理、心理、社会文化等多个层面的复杂面向,《孤岛的根系》便是例证。作者摒弃主流话语对女性孕育浪漫化与理想化的叙述模式,转而以一种冷峻而真实的笔触,将其还原为一场充满疼痛、挣扎与救赎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呈现出多维特征。一方面,她们需承受身体上的痛苦与生理上的变化;另一方面,社会文化所构建的关于母亲角色的期待与规训体系,亦给女性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心理压力,“孤岛”凸显女性在孕育历程中的艰难。
若将母职体验置于社会性别结构的分析框架中,其“过剩”与“匮乏”的双重问题便得以清晰呈现。当一些惯常被隐匿的细节通过女性视角被还原出来,文本便完成了基于女性身体经验的真实传达。在互相理解、认同与共情的过程中,女性便逐步实现了群体内部的救赎与成长。
与《孤岛的根系》同期刊发的散文里,《为母则刚》的作者亦为女性。文章塑造了一系列鲜明的女性形象:刘玲妈在丈夫死后独自承担养育责任,振东妈因无节制地生育而累死,燕子妈为救治女儿倾尽所有,小顺妈因丧女之痛精神崩溃。在面对各自迥异的生存困境时,她们表现出了一种趋同的行为品质,即凭借母性的坚韧对抗命运的残酷。可事实上,女性并非生而具有某种既定的特质,而是在社会结构、文化规范以及个人经历的交互作用下不断被塑造与重新定义。
《为母则刚》中女性通过劳动与母爱,实现了从被动受困到主动赋权的转变。比如,刘玲妈于丈夫去世后“在垃圾堆里捡毛线头、破布、旧鞋袜”;振东妈以身体为代价,维系家庭运转……她们的劳动不仅是生存手段,更成为彰显自身主体性、生命力量与尊严,确证自身价值的途径。在社会结构的动态运行与社会关系的复杂交织中,母爱呈现出一种矛盾且辩证的存在形态。它既是传统社会文化对女性角色规训的产物,也是女性在困境中争取生存资源、拓展生存空间、实现主体性建构的有力武器。刘玲妈为保护女儿,像母豹子般发出吼声;燕子妈为救女儿,义无反顾踏上寻医路;小顺妈通过新生女儿,实现精神救赎。由此可见,母爱已然升华为女性对抗命运的核心力量,甚至超越了理性边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女性自我命运的重塑。
作者将四位母亲的故事并置叙述,凸显“为母则刚”这一主题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母亲们的痛苦、挣扎和蕴含生命韧劲的微小喜悦,经由女性的认知视角得到了全面的观照与深入的书写。作者运用丰富的叙事策略,将多元的女性生命经验有机融合,构建出一套由女性主体确立的范式——在苦难中劳动,在牺牲中重生。显然,她们的“刚”并非天生的强悍,而是在压迫与爱的交织中淬炼出的生命之力。
《孤岛的根系》与《为母则刚》均将女性身体置于文本的核心位置,从不同角度呈现女性在生育、养育过程中的身体与精神体验,进而揭示女性在传统与现代夹缝中的生存状态。值得注意的是,两篇文章在展现女性个体苦楚的同时,都注重刻画女性之间的联结与互助,从而构建出一个富有韧劲和生命力的女性共同体,让人想到萧红的《生死场》、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西苏的《美杜莎的笑声》……
当代社会,女性写作在叙事土壤中生长出新的可能性。与此同时,共情导向的阅读持续编织着无形的精神联结,这种联结在既定象征秩序的内部萌动,为思想的释放与认知的突破开辟着潜在的阐释通道。
(作者简介:李霞,宁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