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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街

□ 王百顺

秋雨不知疲倦地落着,整座城陷进一片蒙蒙的水汽里,阳光已成旧忆。走在巷中,空气里浮荡着泥土与湿木混合的气息,那是一种属于深秋的微醺。街道没有尘土,每一步落下,鞋底沾满细密的水珠,稍一停留便汇成一股清流,静静淌回地面。

这几日,我总撑一柄素伞,从西花园转进西街,慢慢走向单位。路不长,我却走得仔细,目光从街这头扫到那头,像在端详一位老友今日的装束——生怕漏掉什么悄然发生的变化。

西街是舒展的。在这城里,大约只有文化街与党校路能与它比一比开阔。它从容地卧在五原路与盐州路之间,不争不扰,自成一格。

街两旁立着树,内侧是两排齐整的侧柏,高三米有余,根部的灌木丛蓊蓊郁郁地围拢着,像为树干系了一条绿裙。它们的姿态是从根部的丰茂收缩成顶端的秀丽。若在冬日,雪后初霁,雪花温柔地压在墨绿的枝叶上,那一瞬,它们便成了西方童话里的圣诞树;而在东方的眼眸中,它们依旧是那沉默的、带着禅意的柏,只是披了一身素净。这两排侧柏,是西街为车流与人流划下的温柔界线。

外侧的树就自在多了。这一段是女贞,那一段是槐,再走一段又换作挺拔的白杨……它们不拘一格地站着,像一群偶然相聚、又各怀心事的诗人。你若用“整齐”去要求它们,那便失了几分天真。可生活哪里只是整齐划一的乐章?它有米饭的温软,也有辣椒的炽烈;有衬衫的整洁,也有棉袍的厚朴。这世间的动人处,恰在于万物的不一。美与丑,高与矮,喧嚣与寂静,因彼此的存在而被定义,也因彼此的映照而完整。

这些姿态各异的树,为西街织就了流动的风景。

春来时,杨树吐出嫩芽,柳树飞起轻絮,整条街都在轻轻呼吸。盛夏虽燥,却有槐香细细,杨柳垂垂。那香气是淡的,甜的,像一缕看不见的丝线,把暑气也缠得温柔了。白的、紫的槐花藏在青翠的叶间,乌鸫在杨树枝头安家,麻雀在柳条间跳跃,燕子掠过屋檐,车声、人声、叫卖声……在夜幕中浮起一片暖光,那里有烤面筋的焦香,有辣糊糊的氤氲,有谁喊一句“在这儿吃!”——这便是西街的烟火,踏实、旺盛,叫人安心。

秋雨停了,风却一阵比一阵紧。那风是带着刃的,只一吹,人就禁不住缩起脖颈。

都说春风化雨,万物萌发;而秋风一起,草木便知轮回将尽。这几日,即便天晴,日头也显得薄了。我想推门出去走走,手才触及玻璃,一股冷风已把门推了回来,把我拦在室内。也罢,就隔着这一扇透明的界线,静静看它如何为西街改换妆容。

那风真像一位专注的匠人,手持无形的刻刀,一片、一片,将叶子从枝头削落。偶尔,连细弱的枝条也不放过。不过半晌,整条西街已被落叶铺满——黄的、青黄的、赭黄的,深深浅浅,像一封写给大地的情书,又像季节转身时遗落的叹息。

落叶是生长周期的句点。西街将暂时走入视觉的荒芜,而重生,总要等到凛冬之后。只是那些日日在此奔波的人,他们的季节从不曾真正落幕。岁月的年轮推着他们向前,风霜悄悄爬上额角,他们仍用脚步叩响这条街的晨昏,用汗水浇灌它的日常——西街因他们而真实,他们也因西街而坚韧。

我望着这一切,心里知道:当下一阵春风拂过,西街,与他们,都将一同醒来。

--> 2025-11-24 □ 王百顺 1 1 宁夏日报 content_179753.html 1 西 街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