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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村笔记(摘录)

◎马卫民

中卫市沙坡头区迎水桥镇鸣沙村始建于2012年,当年的秋天,一群满面尘土的农民带着坛坛罐罐,坐上班车,从几百公里之外的海原山区搬迁到沙坡头区的鸣沙。从此,他们开始了一段移民生活。

1

面对一个新的生存环境,很多人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担忧,离开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这些新的移民将会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谋划自己的未来。

大漠孤烟,黄河落日,对于长期居住在鸣沙的移民来说,只是一种缥缈的浮光掠影,他们不是游人,也不是过客。他们要生活,要面对一个又一个日子。

驻村几个月的时间,带着一些疑惑和问题,我走访了许多村民,在他们的炕头上,我切身感受到一股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力量。在一栋栋拔地而起的移民新居里,我看到了一种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即便是千难万难,即便是凄风苦雨,他们也会把锅灶擦得亮亮晶晶,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显示出一种生活的姿态。生活的品味和贫富没有天然的关系,一个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的人,绝不会因为暂时的窘迫而放弃自身的努力。

鸣沙村的女人们是值得歌颂的,村子里的大多数女人没有进过学堂,有的人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可以说,她们是一个时代的遗憾。可是,在她们的身上,你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自暴自弃,她们默默无闻地承担着一个家庭的衣食起居,拉扯孩子,赡养老人。她们的付出深刻而繁杂,没有任何一件仪器能够度量出其中的辛劳。

丁发麦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确实是一个苦命的人。刚刚36岁的她,身患尿毒症好几年了。走进她家的时候,她没有向我诉苦,言谈之中,说得最多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她的病情,而是她的男人和孩子。她的丈夫长年累月在外地打工,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一个家基本上靠她这个病人支撑。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每周两次的血液透析,让她精疲力竭,苦不堪言,但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生活的深处。她告诉我,如果不是“低保”这样的好政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丁发麦的遭遇,让我对低保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和理解,“低保”不是福利,也不是小恩小惠,它是雪中送炭,是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低保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和最需要的人上,只有这样,老百姓才能感受到党的阳光雨露。

2

鸣沙村的孩子是幸福的,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阳光灿烂的小脸上,我看到了一种无须掩饰的天真和稚气。如今,移民的后代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茁壮成长。

每天早晨,孩子们背着书包,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唧唧喳喳地奔向村子南边的学校。我去过他们的学校,这是一所很不错的完小,学校的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足以接纳移民新村的每个孩子。

有时候,我也在村子的广场看到一些放学回来的孩子,他们在光洁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滑旱冰、玩弹球、跳方格、放风筝、老鹰捉小鸡,这些古老而现代的游戏,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回到孩提时代,我真想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之中,把自己丢失的童年重新找回来。

天气热了,鸣沙村的男人就像候鸟一样,义无反顾地飞向远方,上新疆、下广州,满世界地去打拼。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和妇女就在村子周边做点零活,挣点油盐酱醋钱。

在鸣沙,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人活着就要“跌绊”。我知道,在海原老家的方言里“跌绊”代表的含义并不是“跌绊子”,而是“打拼”“努力”“不甘心”的意思,这也正好对应了一句当下最流行的那句话:“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天气热了,鸣沙村的土地焕发出新一轮生机。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总是闲不下来,尤其是一些留守老人,仿佛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里,握在手里的铁锹和锄头还没有生锈,他们佝偻的身影依然留在自家房前屋后的三分自留地里,脚下的土地被他们翻来覆去,有的种上几棵果树,有的种上几垅葱蒜,有的种上几行蔬菜。劳动对于农民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另外,躬耕于脚下的土地,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怀念。他们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每一天的光阴落在实处。

三月的一个下午,我无意之中听到羊的咩咩声,循着羊的叫声,我走进罗发祥老人的家,在他家院子的一个简易羊棚里,我看见几只绵羊淡定地嚼着干草。这种情景在村子里并不多见。交谈中,罗发祥老人对我说,他的腿脚不灵便,地里的活计干不了,只好养几只羊,不是为了嘴而是为了腿,大夫说他的腿子要做手术,手术费就指望着这几个羊。听完老人的叙述,我完全理解了鸣沙村这些老人。他们守候着人烟稀少的村庄,在狭窄的院落里养几只羊、几只鸡、几只兔、抑或一条土狗,不仅仅是因为生活方面的需要,更是因为精神层面的需求。

我曾经看过一篇描写搬迁移民生活的小说,名字叫《偷声音的老人们》。故事发生在一个搬迁不久的移民新村,几个老人从家乡搬到异乡,心中难免会有对故土的不舍和忧伤。刚搬来时,新家园、新生活、新邻居,甚至是新身份,都让他们兴奋、欣喜和激动。但这种新鲜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强烈的不适感代替。特别是村庄里的这些老人们,无法适应新的居住环境,于是,他们自发成立了一个自救小组。为了找回久违的鸡鸣,他们进行了一次“偷声音”的行动,结果被当做偷鸡贼抓了起来。

我承认,在鸣沙村里也有许多这样的老人,他们人搬来了,思绪仍然停留在以前的村庄里。有研究表明:人们对声音的感觉要比对形状的深究要早。

故乡的模样可能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但故乡的声音的确是不可以忘记的,潺潺流水、鸡鸣狗叫、风过山野、柳笛布谷,汇集而成的山村交响乐,一旦进入记忆,就像刀刻斧凿一样牢固。

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总算可以不见那些不想见的人,不说口是心非的话,不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管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3

驻村的日子波澜不惊,一晃就到了四月中旬。鸣沙的四月,春意正浓,花开花落,草木葳蕤。我忍不住内心的欢喜,用手机拍下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瞬间,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引来好多朋友的评论和点赞。

不想辜负每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鸣沙的一草一木逐渐融入我的生活之中,我对村庄的感情越来越深。鸣沙的父老仿佛是我失散多年的亲戚,恍惚之中又一次走到我的面前。

每次走进一栋栋白墙黛瓦的移民新居,听到那些熟悉的乡音,内心有一股热流暗自涌动。

不期而遇的驻村生活,让我又一次走进身处底层的人群当中,每天面对这些需要关注的群体,不仅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良知。

四月的鸣沙,正是杨柳醉春烟的时候,行走在村庄的每一个地方,迎面便有纷纷扬扬的柳絮扑来。路边墙角也有,一团团、一簇簇的,如雪一般,风一起便凌空飞舞,整个村庄都被这种濛濛的飞絮所笼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晏殊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诗句。古代文人墨客,给柳絮杨花定了一个基本的调子,飘零愁苦,相思离别,后来的人怎么写似乎也逃脱不了这个路子。

季节的转换,时序的更迭,让人猝不及防又心生感慨,自然、草木、人心深深交融在一起,无法分割。

到鸣沙驻村之后,我尽量撇弃自己身上常有的小情绪,克制利己主义,把自己置身于鸣沙村的百姓之中,关心他们的冷暖疾苦,关心他们的粮食和蔬菜,为鸣沙村老百姓的幸福而幸福。

生命与时间是人生最为纠结的事情,我常常感到时光的匆忙和生命的无奈。驻村期间,我总是不遗余力地寻找一切机会,坦然面对鸣沙村的每一寸光阴。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走进辽阔的田地里,和村子里的人一起植树,一起种菜,一起浇水,一起说笑,日子过得匆忙而充实。

每年的五月,鸣沙的槐树就会开出紫色和白色的花儿来。花开时,总会让人拥有一种温馨的感觉。站在繁花似锦的槐树下,与一树槐花无声交流,内心滋生出无穷无尽的敬意。紫色的槐花清新淡雅,白色的槐花却是味道醇厚,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它的香气。

在鸣沙,守着一树树的槐花,一览其芳容,于我而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遇见花开不仅是感官上的美,更是精神上的激励。

一群上学的孩子路过我的身旁,他们争先恐后地和我打招呼,给我一声“爷爷好”的问候,然后,欢快地奔向该去的地方。在鸣沙,我已经习惯了孩子们对我的称呼,从我的头脸上,早已显露出当爷爷的资格。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把时间当回事,总觉得来日方长。可是,当我突然间变老时,一下子感觉到时间弥足珍贵。一个人必须等到年岁已大,才有可能透悟人生。记得有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话:“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站在树下时间久了,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槐树,安静地守候村庄的每一寸光阴。我感恩遇见开在鸣沙的这季槐花,瞬间,走进我的文字,走进我的心田,直至永远。

村子里的一位老人告诉我,槐花和榆钱一样,都是穷人的“救命粮”。我完全懂得老人的意思。小时候,每遇灾荒,槐花和榆钱,还有漫山的野菜,都是穷人果腹的食粮。如今,它们早已变成了餐桌上的调味品。

槐花是大自然对人的一种恩典,同时,槐花也凝聚着人的一种情怀。

槐树的周围,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它们同样开在这美好的季节,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存活着,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寂静中,我竟心怀感激,感激它们的存在,感激它们的陪伴。

驻村生活,让我与鸣沙有了一次偶然的相遇。这种有缘的邂逅,从开始的某个时间节点,一直到永恒的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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