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建国
在老百姓慢慢恢复健康与活力的时候，中国农历癸卯新春欢天喜地而来，着实让人们放飞了一下。
1
之前近一个月开始义务书写春联，到腊月三十中午刚歇息了一会，就有通知说，除夕晚上，海原县人民广场有花灯、放花炮。这可是件久违了的事，孩子们从大老远的地方回家来看望我们，他们没想到，大城市看不到的东西，在这个精巧的小县城会有，于是要去看。
离人民广场周围几里远的大街上，就已堵车，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我们开车徐徐绕了人民广场两圈，没找到可以停车的空间，只好远远地停在单位院内，徒步走向广场。
前些天还行人稀少的马路、广场，此时已是挨挨挤挤的人流，没走几步，妻子、孩子们便被冲散了。我独自一人，裹挟在兴奋的人群中，顺流飘到了广场附近，远远地就被这人、花灯、花炮的海洋淹没，失去方向感，电话、微信语音根本听不清，各式花炮在身边炸响，在耳边飕飕飞过，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怕炸到身上，就挤进广场中间的花灯长廊里面。长廊彩灯封顶，虽有漏空，却有遮挡的感觉，似乎安全些，置身于这灯海火流的神话世界，感觉自己一下燃烧了起来，情绪也激奋起来，竟能从嘈杂混乱的声音中辨听到一段歌声，仿佛是袁树雄的《早安隆回》，你是那夜空中最美的星星 ，照亮我一路前行……
我就一路前行，欣赏夜景的欲望大增，觉得一切都开始释放了……刚发出这么一个感叹，我就被人流推出了长廊，又置身于另一番天地的海浪和花炮的围追之中，不一会，就被拱出广场，来到街区，只好站到一家商铺门台上观望。
商铺大门关着，两旁贴着鲜艳的春联，注目一看，原来是我写的一副春联，应是前两天文联组织书协会员志愿者在人民广场义务给市民书写春联时写的。品了好一阵，觉得这副对联还行，平仄交替，对仗工整，店主对内容把握到位，贴得也仔细认真，使店门凸显生气与端庄来，鲜艳的红托起店面的昂扬气势和不言自说的喜庆，在花灯花炮的喧嚣中，安静地等待欣赏它的人的到来，时刻要把那红释放到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心里、情绪中，让欣赏它的人都喜庆起来。
这店主是谁呢，看起来是一个比较了解春联且能与它同频共振的人。以喜庆的中国红为底色，表现中国特有的文学、书法艺术形式的春联，是对联的一种，它简洁精巧、韵律优美，在表达人们除旧迎新、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方面，受到中国人的普遍认同和喜欢。
当春联红铺天盖地洒满中国的城市农村、大街小巷的时候，意味着春节正式来了。
自然，我们的海原县城也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
最先张罗起春联的是县书协。组织好一帮会员志愿者，准备好各种规格的对联纸、墨汁、毛笔、书写毡，电脑里再选出合适内容的春联，也有新编的，打印出来，一人一份，便到指定地点为群众书写。
这个时候，大家心中便燃起一团火，连同那红红火火的春联一起燃烧个遍，走到哪、烧到哪，点燃自己，点燃人群，点燃气氛，点燃节日。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莫名的兴奋，毕竟一年才共振这么一回，多么期待呐！只要一声开写，大家就不知疲倦地写到没纸没墨为快，写到室内室外，满桌子满地一片红，写到每个人脸上、手上、胸前沾满红颜色和黑墨汁，写到居民、村民、干部群众满脸红晕和兴奋才散。
我是书写者，也是那个每次高喊一声开写的人。这一写，就是二十多年。历年新旧人员都有替换，我却从未间断过，算起来，应该是从1996年开始的吧。
县上首次组织文化三下乡送春联活动，也是我第一次的书写经历，地点是西安镇。那天参加服务的单位和人真多，摆放的桌椅展板占据了整条街。群众黑压压的一片，围在我们前面。要写了，却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一个，头皮发麻，手哆哆嗦嗦，吓得不敢落笔。再瞄旁边一中的王志学老师，写好的几副对联已被老乡接到手里。看着围拢的群众热切期盼到要燃烧的眼睛，我更不敢写了。王老师就鼓励我。大胆写、别怕，就当别人看不懂。果然，有这一心理支撑，居然能开写了。
开写了！一个摄像机就探到我面前，抬头一看，是记者，后面还有一队县上领导，都笑眯眯地看着我，记者让我说几句，我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不知说啥，好在我一把拉起王老师，请他救场，王老师也没推辞，大大方方讲了一通。我暗想，不光要练书法，得练的东西还多呢。
从此，每年写对联，我就抱着大家都不懂书法、更不懂春联的心态，大书特书，毫不顾忌，觉得写美了！
2
到兴仁镇写春联，是行政区域尚未调整的那年。兴仁镇是海原县的一个大镇，也是文化重镇，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胡写。眼望着服务车一辆接一辆看不到头尾，区市县各个方面的人都来了。兴仁镇能装下这么多人和车吗？心里这么想着，好不容易找到我们的位置，一看，坏了，别的部门把好地方、向阳的地方都占完了，我们被挤在阴面一个角落。天有风，阴沉沉地，冷。大家说这咋写呀？我让大伙放好笔墨，每人再拿些小石头砖块什么的，还没准备停当，群众已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催促我们快写。
好不心急呀。
那些年写对联，没有专用红宣对联纸，都是我们买的大红纸，拿到印刷厂让师傅按比例裁好，颜色也不鲜艳，深浅不一致，还掉色，沾哪哪红，我们一踏子一踏子叠好春联纸，开写！就这样，呼啦啦一会，和着围观群众的叫好声，地面有空档的地方便全红了，春联摆得到处都是，上边压着小石头砖块。风撕扯着春联，雪就来了，不大，但落在春联上，白里透红，远看就像一副雪压盛梅图，引来的群众更多了。
一直为我牵押纸的，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像中学生，小声谨慎地对我说，哥，能让我写一下吗？我一愣，会写咋不早说。我不会，就喜欢，为了看你们写对联，我一早就来了。我才意识到，他打一开始就为我服务呢。我立马递给小伙子一支大笔，请他写，我帮他牵纸。小伙子写得不错，学的是赵孟頫的行书，入笔出笔仔细到位、行笔稳当，墨虽不好且臭，让他写出了厚重和墨味来，字的辨识度大，讨老百姓喜欢。我不由地赞了一声。小伙子脸一红，说才学呢。得到春联的人嗯嗯轻言致谢，说对仗工稳、平仄合规、内容有意，好春联。我叮嘱，记住哪是上联，别贴反了，那人忙笑说知道知道，尾字仄声是上联，平声是下联，横批从右念，上联贴在右，反之贴左边。看着这情景，吓得我不轻，心想再不敢拿大胆写，别怕，就当别人看不懂的话来自欺了。
其时，天气愈加冷了，当工作人员第三次喊我们罢笔的时候，我用的这支出锋7厘米的长峰羊毫已冻结得剩下半厘米的笔尖，只能在纸上乱划拉，碟子里的墨也冻成了冰碴，看来写不成了。收摊。大家才搁下毛笔，搓搓冻僵的手和耳朵、鼻子，哈着粗气，四周张望，原来别的单位不知什么时候早撤光了。
每次都是这样，我们书协送春联志愿者的摊位，永远是最红火的那一角，也是撤得最迟的队伍。大家乐呵呵地说，我们的生意真红火，总是一红到底，红到最后。
最红的一次，是去曹洼乡脱烈行政村的那次。县上要求我们书协去3人，陪同中国书协副主席吴善璋，宁夏文联主席、宁夏书协主席郑歌平等区市县相关领导和宣传、文联、书协部门领导、艺术家一应几十人，送春联送幅字到脱烈村。这层次可不低，不能马虎，也是学习的好机会。我自言自语道。
脱烈村是个有传说的神秘村落，据说村名是用成吉思汗的儿子托雷的名字命名的，可想而知它的背后有多深的故事。
那日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天，村子被白茫茫的雪绒盖了个严严实实，那苍茫一色的山野、沟壑、道路、村庄全都隐没了，仙化了，一切都看不出明暗起伏，粉饰得干净爽劲，安静老实了起来，好像有意铺了天大的一张洁白的宣纸，等这些艺术家挥毫泼墨呢。
只有村委会院里却热气腾腾。对，是中国红融化了这里。村民把村委会快围成了圈，密密匝匝，谁不想讨到一副名家的春联沾个吉庆呢。有些村民手里捧着刚写好的春联往自家跑去，这样的红，就从村委会顺着村路、小道向村子的四面八方流动、扩展、延伸，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由近到远，由淡到浓，远看仿佛一串串腊梅沿枝爆开，在茫茫雪雾中，显得那样的清晰、鲜艳和喜庆，传达着一种莫名激动的力量。春天的气息已扑到每个人的脸面，红滋滋粉润润的，大家哈出的热气力道都很足，能升腾出老高去。
在乡亲们满意而去后，我没放走机会，请各位名家每人写了一副收藏了起来。尽管收摊回家时大家担心的危险终于发生了，有一辆小车滑出路面，掉进马路边沟，众人七手八脚把车弄出来，虚惊一场，大家庆幸前面不是深崖，笑笑呵呵又一路前行了。
多少年了，这一幕，那一幕，许许多多的故事，还有印象中脱烈村那像国画一样跳动流淌的红，一直珍藏在自己的心里，不时隐隐地动一动呢。
3
今年很特别，大家书写春联都憋着一股劲，志愿书写者的规模扩大了，有青年人的加入，队伍红火了，对联纸已是印制着精美图案的专用宣纸联，墨汁也是浓香四溢的书画专用墨。笔墨精良，人强马壮，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书写水平比以前强多了，写春联的阵势就要大点，这一直是我想要的。原本是居家书写集中发放，后来情况变得有利于下基层，二十几个人说下就下去了。广场、社区、乡村、企业、消防、甘盐池人民公社文旅景点和关桥“梨花岛”两个文联文学艺术创作基地等，几天内，足迹遍及全县。打着“我们的中国梦——文化进基层”“我们的节日——送春联送福字送窗花送全家福”的横幅，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群众的情绪点燃，走到谁家，就把热闹和欢笑带到谁家，让春联红遍那里，红遍人家。嗯，真的把海原城乡整了个“和楞楞”。
春联写到这份上，我已累得四脚八叉。但还有几个固定而重要的春联要创作，就是县委政府大楼春联，这已是第六个年头了。今年要完成新县委政府大楼、老县委、老政府大楼三副巨幅春联作品，老县委的最长，四米二，都是不小的工程呢，一个人是完不成的，前后得全家人和装裱悬挂等十来个人都上。三处地方，我得早早草拟出十八副春联，送请县领导各审定一副后，再选纸张、毛笔、墨汁，确定字体，计算大小尺寸，到创作、制作、装裱、悬挂，一周能完成就算快了。
当除夕上午创作完成并悬挂好县委政府大门春联，全年轰轰烈烈的春联书写活动才算画上了句号，其实，也是全县各行各业，真正停下手头工作，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我呢，除过值班人员，往往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人。站在已空寂无人的县委大院，望着大门上颜真卿楷书意味浓厚的春联 ，任凭明媚的阳光，自由自在舒展地洒在上面，那艳艳的一抹红显得那样夺目，不由得又读上一遍。乡村续振兴，逢盛世风和日丽；海原谋发展，承蓝图地久天长。有这一抹红在，来年，希望和期待，就会和全县人民的心慢慢融合在一起，酝酿，发芽，拓展和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