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荣
癸卯年正月，我有幸拿到了宁夏大学王海文先生所著的长篇纪实散文《流年》。获书后第一时间，犹如老蚕遇到新桑，我以书生的认真劲头，风卷残云般地通读了一遍，掩卷之余，缕缕馨香萦绕心田。
1
人，生来会对家乡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无论它曾经多么破旧、落后，无论今后你去了哪里，永远都忘不掉的地方。尽管岁月斑驳了老屋，微风吹老了湖面，细雨年轻了屋檐。但每每回望故园，却总能使游子们记忆更加清新，感情更加笃定。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最终的情感归宿，还是家乡的物、事、人，“家乡”“故乡”“家”等词汇及其蕴含的元素，也因此成为文学创作中亘古不变的主题。当温存的旧记忆在现代城市的割裂和断层中日渐消散时，故乡就在那里，荡开历史的倒影，讲述古老的故事。
《流年》以作者的人生成长为经纬来表达对家乡的爱，笔墨集中，思路清晰。描写的农村生活，对我来说，那么熟悉、那么相似，感同身受、倍感亲切。我真佩服作者超强的记忆力，将往事记得这么清晰，恍若昨日。通篇生活气息浓郁，取材于亲身经历，故事有真实背景，人物都是生活原型，带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作者用敏锐的视角关照当下，用清醒但不失温暖的文字书写世情百态。他由大历史背景中的地域、风物、民俗、人物等诸多传统勾连，把历史与社会现实，生活经验和足够多的成长细节汇集起来，加进花椒、辣子、牛油、豆瓣酱、大葱、生姜等调料，用猛火一锅咕嘟嘟地煮就了长篇纪实散文。作者以独有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多角度描写了家乡的形态、色泽、味道，观察仔细，感受细腻。这样的家乡不仅是作者情感的依托，还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文章就此平添了厚重感。
作为出身农村的孩子，作品倾情摹写了家乡的山和水、家乡的人和事，还有暑假放过的牛羊、冬日萧索的沟梁……既把自己放在“家乡”里面，写出实实在在的烟火，又把自己从“家乡”中抽离出去，站在高远处回望凝视故园，使得作品穿越时空，彰显出深邃的立意。作品既有选择，又有漉取，既有酸涩的过往，更有美好的未来，做到了史本与文魂相生，情感与气韵相融，文野与雅俗同在，理智与心愫互补，有深厚的人文底蕴，鲜明的时代特色，如长卷大幅素描，读来有识、有趣、解颐、解闷。
2
《流年》有三大亮点。一是以点带面。作者从颇具特色的几个典型人物和事件着笔，寥寥数笔，家乡就如一幅风景画和风俗画一样铺展开来。二是巧用对比手法。用万花筒一般的城市来衬托宁静旷远的乡村，进而表达对家乡绵绵不绝的怀恋。一边是白云悠闲，一边是农人忙碌；一边是金榜题名的兴奋，一边是寒窗复读的煎熬；一边是烈日当空的农村麦地，一边是窗明几净的大学图书馆。三是文风简朴流畅，场景描写、人物刻画甚至情感表达，都很简洁，但又很细腻传神，充满了浓郁的正能量。透过叙事，我不难窥见作者进入生活、探查生活、命名生活、扩张生活的方式与功力，看到作者坚毅生动的命运之脸。
我意识到，在谈论“生活”的时候，我们的话题往往以生命的有限性为前提，以生老病死为生命周期，视野集中在大气层以下、贴着地球表面的这部分宜居空间，而且暗中遵循着普通人本位、日常本位、现实主义本位的优先逻辑。然而在本书阅读当中，除了来自历史与当下的风吹拂着我们，还有一股来自天空、来自未来、来自想象的风朝我们迎面袭来，它裹挟着遥远星际的尘埃与冰雪。“青年自学丛书”“把被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向科学进军”，哥德巴赫猜想、恢复高考、全国科学大会等带有深刻时代烙印的历史片段，让作品的空间天高地广，到处涨满了叙事的氧气。村队分钱分粮倒贴拿钱，大嫂“稀释”小锅臊子汤，二哥除夕晚上睡觉前小心翼翼把新裤子整齐地叠放在脚边怕丢了，调皮的姜大哥捉弄过光阴仔细的刘大妈；只因为“三秋”抢收，收工后队里统一管饭，村子里平时不怎么出工下地的几个女病号，这天也赶来了，她们不是为了收粮，而是为了混那一顿免费的晚餐；妻子妊娠害口非常馋诱人的山杏但说出口的却是“不想吃”；三年间不吃早点只因手头拮据；仅仅因为结婚“超支”，新婚期即遭遇“三堂会审”；囊空如洗瞒着妻子赊了一碗炒面片。如此等等，读来让人泪眼朦胧，心酸胃痛！
《流年》写了作者个人的经历、趣事、见闻、回忆等，自然而然带出了许多赏心悦目的闲笔，如《祝酒歌》响彻神州大地，宋世雄老师的体育解说，《少林寺》的盛况空前，评书《杨家将》的风靡一时，大学餐厅的“老鼠事件”，作家张贤亮与宁夏大学师生智慧幽默的互动，电视连续剧《上海滩》的悬念迭出，港台明星张明敏、奚秀兰、齐秦担纲春节联欢晚会，暗恋别人和被别人暗恋的造化弄人，女生剩余饭票无偿支援男生，友谊打败金钱世风纯洁的流金岁月，都使作品平添了一股活气，几多情韵。
3
《流年》贴近社会和生活，是作者生活积累的心灵折射，而不是空泛的吟唱。作品中动人的故事，优美的语言，如品香茗，如嚼橄榄。我宁愿不将其理解为运用了多少“匠心”的结果。作者是土生土长的盐池人，故乡那块高天厚土赋予作者以精气和血性，给予作者自强自立的精神之钙，因而作品不仅仅写了作者的家人，还塑造了像家人一样很多勤劳朴实的乡村农民群像，呈现了清苦艰难的乡村生活，这些融合在一起，使作品有了张力和厚度。作品文风朴实流畅，抒发了朴素真挚的情感。不无病呻吟，无矫揉造作。更没有花拳绣腿，虚与委蛇，多的是发乎自然，表意抒情水到渠成，不生硬，不煽情。从作品里，可以感受到作者的文采和灵气，善良和厚拙，字里行间分明透示出作者不同流俗的内心维度，让我们听到一种最朴素、最真切、最执着同时也最温暖的人性的声音。作者在抒发感慨、寄托心情的同时，多侧面、多角度地展示了自己的个性和情感世界。
品读作品的过程，就是阅读作者人生的过程。作者书写了家庭、爱情与婚姻，世界之大、故土之小，他人之近、爱人之远。
我们感受到的不是大团圆与小团圆，不是大别离与小别离，是爱人之相亲相爱，亲人之相知相守。
这里特别要说的还有王海文先生对培育自己成长的园丁的回忆文字。回忆和思念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主要特征，对于一个有爱心的人来说，回忆和思念更是一种幸福。当人到中年以后，被时间封存的记忆早已经发酵成香味四溢的美酒。这时，一旦将记忆的闸门打开，那酒的醇香便会扑面而来，使人心醉。作者真实记录了个人小学几次辗转求学的经历，中学的艰辛生涯，在宁夏大学的象牙塔生活，其间饱含深情地记述了一批个性鲜明的恩师群象。这些人带着太多的时代印迹，后来的人们也许难以理解他们那没有自我的奋斗，充满牺牲的幸福，缺乏怀疑精神的信仰，以及很有个性色彩的生活，但在他们身上，集中地彰显了中国人固有的勤劳朴实、善良宽厚、慈爱刚强等传统美德，这些正是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时代，我们生活中不应轻易丢弃的东西。王海文敏锐地捕捉到岁月之刃的利光，把人性的善良、正气、人道和慷慨融入文章，然后予以审美地表达。
在重温与回忆的篇章里，他试图努力把所经历的一切都恢复到可以感知的过去的某个时间现场，那里有人性的温度、人性的光泽甚至人性的缺憾，把那些岁月里破碎的影像还原为最初的样子，让我从中体味到艺术的无穷魅力。我很希望能留住岁月里这种已逝的人生和笼罩着无限诗意的生活图景，王海文先生用他的朴实无华又生动细腻的笔触，把它们留在了纸上，让我从心底里生出浓烈的怀旧意绪。这些回望昨天的作品，流淌着真情的文字，是站在人性与文学的峰峦上，讲述已逝的岁月深处种种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离今天的我们已然很远，但我们的心灵却可以企及。
《流年》，是书名亦是人生的真谛所在！人生已过半百，老人们已步入古稀，孩子们离家远行，爱情成为了亲情，工作进入倒计时刻，所有的一切恰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如大地间掠过的晚风，如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如冬天里飘落的雪片，抓不住，也留不下！
作者写的是经验、习惯、观念乃至一代人潇洒含着怀恋的谢幕退场，意在给过去存档，给现在把脉，给未来启迪。品读《流年》如文火慢炖，香味丝丝溢出。你闻到之后便已明白：这道汤，煲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