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8年了。8年前的冬天，一个冬雪飘飞的日子，母亲走完了她88年的人生。忙碌完葬礼的那一瞬间，关于母亲的一幕幕过往，不断在我脑海萦绕。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她一直督促我努力读书，认真工作。母亲出生于1927年的青铜峡市立新乡。那时候，读书于普通人家的孩子而言，不啻是一种奢望，何况还是在落后的西北农村，允许女孩走进学堂更是不敢想象。因为没有文化吃过不少苦头，母亲一直寄希望于儿女努力读书，但家里条件实在是太差了。等到条件稍好些时，家中能读书的只剩下我和妹妹。由于家庭变故太多，我的学业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同村的几个孩子陆续放弃学业回家挣工分了，我也有了同样的念头。在母亲的激励下，我坚持读书，终于考上了大学。母亲辛辛苦苦劳作、养鸡，用血汗钱供我读书。

母亲特别能干，心灵手巧。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穿母亲做的棉布鞋，在我看来，母亲做的鞋是最漂亮的。我也曾仔细观察过母亲粘鞋样、纳鞋底、制作棉鞋的全过程。那根麻绳牵扯着的，都是深沉的爱。母亲一共养育了10个儿女，几乎每年秋冬季节，都要日复一日地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纳鞋底。

在养育儿女成人的那段岁月里，恰好是生活最困难的时期，母亲吃了不少苦头，也遭了不少白眼。有一次，母亲回娘家，顺路去了趟小姨家，小姨家做了羊肉调和饭，饭中有羊肉。母亲舍不得吃，偷偷把自己碗里的两块羊肉用手绢包好，塞进衣兜带回家。大哥二哥在村口盼望母亲归来，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当母亲突然出现，哥哥们兴奋得手舞足蹈，母亲赶紧把羊肉掏出来给他们吃，母子三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母亲生在“旧社会”，她的脚既不是“小脚”，也非天足，脚骨因裹足严重变形。外婆家离我家约有40里路，母亲每次回娘家都要步行。记忆中，每每天色发亮时，母亲就动身离家了。那段路她要走上将近一天。母亲去世以后，我回老家探望亲戚，再次走进自家老屋，回想起儿时看着母亲启程远行，还不忘回头叮嘱我们几句时的镜头，泪水夺眶而出……

1943年，17岁的母亲嫁给了父亲，当时正是抗日战争的年代，父亲大母亲整整一轮，或许是看重父亲身材魁梧、吃苦耐劳的品质，母亲在媒人提亲后，就答应了这门亲事。5年后，母亲跟随父亲搬到新的住处，迎接她的是一个破茅棚，而那间茅棚，原本是驴圈的一部分，但算是有了新家。母亲和父亲和孩子们挤在一间土坑上，全家人盖一床旧被子。

多年以后，我在城里为母亲买了楼房，但母亲仍会提起那间最初的“驴圈棚”——棚里砌了土炕住人，棚外拴着牲口。即便每天不断打扫，每逢下雨天，屋外的土地上仍会有牲口粪便搅和着雨水四处横流。屋内仅有的一片芦苇席和一块残破不全的羊毛毡更是惧怕漏雨，直到两年后东拼西凑盖了两间土坯房子，母亲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母亲的善良至今深深影响着我。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包产到户后，家里的条件虽说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因为儿女多，生活还远未到充裕的地步。那时候经常有上门讨饭的外乡人，母亲总会匀出一些馍馍或者其他吃食给他们，有时候还会给他们挖一碗米面。我们当时有些不解，自家生活尚且捉襟见肘，还大方施舍？母亲却说：“人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人人都有求人的时候”“看事看远点，不能只看到脚背背子上，不走的路还要走三回呢”。

母亲一生都未曾脱离过土地，未曾脱离过乡村。有母亲在的地方，总会充满笑声；有母亲在的地方，总会有邻居来访；有母亲在的地方，都会有儿孙绕膝。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母亲在我心里一直无所不能，坚韧无惧。

母亲曾告诉我，要追求幸福，就要脚踏实地。“土地上有一切，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回头看看。”

母亲教会我许多，我也将我知道的一切传递给我的子女。

愿母亲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