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烟雨飘洒在江南小城,橘子花瓣下小果初成,新修的青果巷帷幕开启,古运河里水涨船高,石板路上的脚步也格外轻巧。
在这宁静的清晨,我坐成一位绣娘,抓一把江南人家的蚕丝,扔进绿荫深处。学《浮生六记》里的芸娘,把茶叶包进荷花,别出心裁地得了荷的馨香。尽情开枝散叶的树林也必不负我,它终将丝线浸染出春天的色彩和韵味。拿着这样的丝线,才可以安心地动手。
这番作为,是为把一片五朵云以及有关它的记忆以最美的方式留下。它不是飘摇在苍穹的云,天上的云彩过于寡淡。手下要描绘的是一种植物,一株有着云一般柔和身姿却长在旷野里的小草。它以卓尔不群的姿态,出其不意地装点季节。
阳光、微风、嘴角上扬的脸,去往那片开发中的常州新北小黄山。难得的僻静之处,山风轻穿树林密叶,草丛浅藏野蒜仙踪,“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不得不说,写出这句诗的诗人是个天才,善于用文字捕捉心境。那一刻,仿佛周遭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轻拢慢捻地聚集而来,五朵云也随之娉婷地出现在视野里。
似花非花,似草非草。山坡野草间,只消一眼,便牢牢锁定目光。一根细茎温婉地直上,顶着一大簇的翠绿。乍一看,像被风吹开的莲蓬,又似一个伶仃的小人儿认真地给自己撑开一把伞。
俯身细细打量,每个枝头都长有圆形的叶子,层叠出如云朵般的花样形状。而且这些“云”不约而同齐刷刷地长成五朵排列,挨个儿围成一圈,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极像相貌雷同到连亲生父母也难以识别的五胞胎,齐头并肩,同生共长,亲密无间。你正出神地试图找出五朵间的纹理差异,哪知不经意间眉眼一动,便再也区别不出哪个是哪个。
更为奇妙的是,五个云朵的怀抱里,轻点几抹金黄,半躲半藏,再将几片娇嫩的小叶旋转成苞,裹着自己的种子,含珠而开。多么神奇的存在!花苞形态颇似猫眼,诧异间,无数只眸子在云朵间冲你神秘又俏皮地眨着眼睛。
目光相遇的瞬间,心弦拨动,我确认这个精灵般的五朵云是笑着的。它等在这市郊的小黄山,等在寂寂的流年里,不早也不迟,等待着来自不同省份的三个女人相识相聚之后,再一同前来与它相认。一直相信,世间所有的相逢,都事出有因。有的人,是来给你滋养,助你成长的;有的物,是来启迪智慧,答疑解惑的。
凡间的五朵云,它的出现,也绝非偶然。
它扎根于这块贫瘠的土地,岌岌可危中却将自己的身体以云的姿态优雅开启。难以想象,它得用多么精准的设计才可以将自己的叶片层叠、排序,巧妙地用五朵云的形式为自己撑开一把保护伞,让瘦弱柔软的茎干如树般直立。又匠心独运地将自己的眼睛,安放在“云”端,注目苍穹自然,汲取天地精华,在旷野里,于风雨中,日夜目光所及:花开叶落,万物生长。
驻足在小小的五朵云前,在小黄山,与漫天思绪,定格成一幅春天最富深意的画卷,任绣针再细,任纤手再巧,描之不尽。
五朵云落脚于两山间一个不知名的小湖畔,小湖水清见底,周围被密集的树林覆盖,映进湖里的树影让湖水绿得深不可测。一棵枯瘦的歪脖子树泊在水中,与长在湖底的青苔相互依偎。水底与岸上的历代生灵,它们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彼此陪伴了多少个岁月,不得而知。所有轮回被细腻的尘泥和青苔厚厚堆积,一年年收录在五朵云神秘闪烁的眼睛里。而我们,又从这眼睛的光泽深处,隐约照见了自己。
我们认真地将湖命名为五朵云湖,并相约五年之后,重游故地。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这一刻,我们将五朵云和彼此都拉进了自己的眼睛,一起分享那份源于自然的滋养,有关美丽和智慧,有关微小的生命与诗意。
因为喜欢,曾试图把五朵云带回家培育。日日用清水和目光浇灌,但事与愿违,五朵云在室内很快枯萎。面对它枯萎后掉落下的种子发呆良久,终于明白,与松软的营养土相比,山野坚硬的地面可以促使它的根深深地扎进土壤,唯如此,才足以支撑起它柔软的茎部,也只有腰身挺直了,它才有可能优雅从容地开出翠绿的云彩。
世间万物,自有它的生存法则,强求不得。
权且将属于自然的五朵云一笔一画地素描进文字吧。多年之后,小黄山一定会是旧貌新颜,但五朵云和五朵云湖会依然故我。愿它初心不改,撑着五朵云伞,仍闪烁着含笑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