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海原县关庄乡时,正好是立冬那天,一个暖和的晴日。
此刻的田野已是一派苍茫壮阔,万物萧瑟却气象浑穆。空旷的田野里堆着一垛垛玉米秸秆,白色的地膜残余大片覆盖在土地上,在青白色的天光映照下泛着冰冷的白光。
水库里荒草稀疏,在风中轻轻摇曳。偶有几只野鸭在水面嬉戏。天幕辽远,更显水库深沉静谧。
远近的村庄褪去了夏的姹紫嫣红与秋的色彩斑斓,早已是一派深秋初冬气象——深沉、疏淡又略带萧条。阳面人家的墙头上落着一层轻盈的日光,使墙壁微微染上暖意,伴着烟囱里冒出的蓝烟;门外场院里,柴草晾晒一地,新草垛挨着旧草垛,几声鸡鸣狗吠划破寂静,为村落带来生机。
乡上的小哈先带我们走进窑儿村的一户人家。大门外,一棵高大的榆树矗立着,树下左手是一垛经年累月积起的麦草垛,几只麻雀在草垛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为初冬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机,也让小村庄更显宁静。草垛旁,一摊青草秸秆快要晒干,边上安闲地放着一只老式竹编篮子,约莫有30年了,提手被磨得光滑油亮。
立在墙根的老锄头知晓这个家所有的过往与秘密,沉默不语。大榆树下,老黄狗拖着绳子朝我们狂吠,却增添了农家鸡犬相闻的气息。农谚曰:“鸡飞狗叫娃娃吵,农家三件宝。”说话间,主人迎了出来——一位年过六旬的朴实庄稼汉,正加工饲草,身着深蓝色工作服,头戴蓝色鸭舌帽,颈围围巾,见我们来,连忙招呼进门。
小院子干净整洁:正面是四间新红瓦房,东南角是一间老房子,前墙上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辣椒;老房一侧的院子里堆着金黄的玉米棒子,看来收成不错。灰色屋脊上方,是关庄独有的湛蓝天空——蓝的天空、红的辣椒、黄的玉米、灰的老瓦,构成了令人惊叹的自然和谐之美。唯有自然毫无造作伪饰却拥有不可比拟的美感,这饱和度极高的色调在单调的土黄色山峦上绘成了最唯美的图画。我找准角度,拍下这外人不常见的画面,将山中隐秘的美定格。
阳光温暖无风,小院格外静谧安逸。主人和妻子搀扶着86岁的老丈母娘出门晒太阳、散步,天伦之乐在院中弥漫。正午的阳光掠过大榆树的树梢,洒在小院里,照在玉米堆上,照在墙上的红辣椒上,照在门框与窗棂上,斜斜的光影落在墙树之后。一家三口静坐在房檐下,宛如一幅莫奈的油画。
从这家出来,忽见公路旁一户人家正在碾场——他们仍用传统的石磙子脱碾方式加工粮食。长长的石磙用粗绳拴在三轮车上,车拉着石磙在麦子上转圈,约半小时碾好一面,人们便用铁叉挑翻麦柴再碾,待麦柴脱尽粮食,便将其抖落堆在场边。场上三人忙活,正午阳光照在草垛与碾过的麦柴上,温和恬淡。柴草飞扬的尘土在阳光中如无数光粒,形成一面若有若无的 “尘墙”,人在墙中穿行,头巾、衣服覆上轻尘,脸上也落了一层带着麦草香的浮尘——浮尘下的脸庞静谧安详,透着神圣的庄重。在效率至上的时代,这古老场景让人心静下来,浮躁焦虑悄然消散。
晾在场边的茶水杯上落了一层碎草屑,与高高的草垛一同在忙碌中保持着安详与静默。我站在场边,闻着尘土与柴禾的清香,全身放松,真想靠在柴草垛上做个长长的清梦。
西斜的阳光洒在山坳、树木与干草垛上,轻盈安逸。南边某户烟囱升起淡蓝色炊烟,袅袅升腾如归乡的信号,最后消散在天际。此时,这家门前土路上传来清脆的“咯噔”声——一群羊走来,脚步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宛如山中精灵。灰白路面腾起带羊毛气息的微尘,如炊烟般随风而逝。牧羊人清脆的鞭声划破村庄,让小村更显寂静与诗意。这份淡然悠闲,正是我们在急促奔波中日益缺失的。看着羊群在薄暮下远去,恍惚间竟似走入了王维《新晴野望》的意境中,令人不忍离去。
我们乘车离开,身后渐行渐远的事物如同一根线牵引着我们。它们隐藏在心底,时时警醒我们不忘来路与根本——这或许就是乡愁的意义。



